珩意知昭昭

腊月寒冬，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将整个晟国皇城染得一片白。

朱雀大街两旁的店铺早早关了门，偶有行人也是缩着脖子匆匆而过，唯有那呼啸的风雪，不知疲倦地涤荡着。

城外十里，一队车马在官道上缓缓行驶着，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在雪原上蜿蜒前行，肃杀又孤寂。

为首的是一辆玄色的马车，萧景珩靠在车壁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膝头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

这是离开狄国时，大公主宇文凰塞给他的伤药，瓶身还残留着一丝清冷的余香。

车外是故国的风雪，却比敌国十年的寒冬，更刺人心骨。

十二岁为质，二十二岁归国。

十年光阴，足以将一个懵懂天真的幼子，淬炼成心思深沉的人。

他伸出手，缓缓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那离得越来越近的城门，眼神沉寂如古井深潭，映不出一丝波澜。

“殿下，前方就是朱雀门了。”

贴身侍卫长风低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萧景珩淡淡“嗯”了一声，脸上并无任何表情，“首接入宫。”

当晚，麟德殿内灯火通明，暖香浮动，与殿外判若两个世界。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舞姬水袖翩跹，试图营造出喜迎皇子归来的景象。

皇帝设宴，名为七皇子接风洗尘，实则暗流涌动。

萧景珩坐于皇子席末位，一身半旧的靛蓝常服，与周遭锦绣华服格格不入。

他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对西面八方投来的探究、怜悯、忌惮乃至敌意的目光，恍若未觉。

上座的张贵妃言笑晏晏，率先发难，声音柔媚道：“珩儿一去十年，真是苦了你。

听闻狄国苦寒，民风彪悍，你这身子骨，想必受了不少苦吧？”

话语关切，却又裹挟着细密的针。

殿内霎时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都聚焦到了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抬眼，唇边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淡弧度，眼神却清冷得如同殿外的风雪：“劳贵妃娘娘挂心。

狄国虽苦寒，倒也磨砺心志。”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丝竹声。

他的目光转向御座上那位面容憔悴、眼神复杂的父皇，他举杯起身，走到殿中央，撩袍郑重跪下，语气沉凝：“父皇，儿臣身在异国，无一日不思念父皇，无一日敢忘记父皇和母后的教诲。

此杯，敬父皇龙体安康，亦敬我晟国山河永固！”

这一番话，情深意切，又暗藏机锋。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语中对元皇后之死的隐痛。

一些老臣面露感慨，而张贵妃和三皇子，还有拥护三皇子朝臣的脸色则微微僵硬。

皇帝的眼眶微微泛红，嘴唇翕动，看着台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最终只化作一声意味复杂的长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席终了，皇帝起身离去，经过萧景珩身边时，脚步微顿，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回来就好…去看看你母后从前住的长秋宫吧，朕…一首让人打理着。”

此言一出，贵妃脸上的笑容一僵，三皇子脸色更是难看。

长秋宫，己故元皇后的居所，是后宫权力的象征，更是皇帝心中一片不容亵渎的禁地。

这么多年了，这个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怎么还时时出现。

萧景珩躬身领命，神色恭谨：“儿臣，谢父皇。”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他清楚地知道，父皇此举，绝非单纯的念旧。

这更像是一步棋，一步将他这个归来的棋子，重新推入风暴中心的棋。

前方的路，比狄国的十年，更加凶险。

他攥紧了袖中那枚从不离身的蟠龙阳佩，感受着那玉石传来的温润触感，心中冷笑。

这盘棋，既然让他入了局，就别想再轻易将他当做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