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有点甜宋思甜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方才还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转眼间，就只剩下屋檐水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敲着门前的青石板。

田小田蹲在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槛边，鼻尖微微耸动。

雨水洗过的空气，带着一股子特别的味道。

那是泥土被彻底浸润后散发出的、深沉又干净的腥气，混着院子里几垄菜畦里黄瓜叶、茄子秧的青涩气息，一股脑地钻进鼻子里。

她看着院坝边那丛狗尾巴草上挂着的晶莹水珠，看着水珠颤巍巍地滚过叶脉，最终不堪重负地跌落，渗进深褐色的地里。

肚子就在这时，不轻不重地“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在这雨后的寂静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田小田没动，只是下意识地蜷了蜷穿着旧布鞋的脚趾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满带着水汽和草木清香的空气，多吸一些进肚子里，好把那点空洞洞的饥饿感压下去。

这雨后的空气，吸进去，喉咙里都像是含了一口凉丝丝的甜意，暂时骗过了躁动的肠胃。

灶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是母亲李素芬在忙碌。

田小田微微偏过头，就能从敞开的灶房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素芬正背对着门口，在灶台前忙活，腰间系着的粗布围裙己经洗得发白，边角起了毛边。

她揭开那口大铁锅的木锅盖，一股更加浓郁的白蒙蒙的水汽“呼”地一下涌出来，瞬间吞没了她半个身子。

那水汽里带着一股极淡极淡的食物蒸煮后的味道，若有若无，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牢牢牵住了堂屋里所有人的神经。

田小田看见二姐田二丫正倚在通往里屋的门框上。

二丫手里拿着一把旧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那两条不算乌亮、甚至有些枯黄的辫子。

她的眼神，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总往灶房那弥漫的水汽里飘，梳头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院子里，七岁的弟弟铁蛋可没这么多心思。

他正欢快地踩着院子里低洼处积起的浑水坑，穿着露了脚趾的草鞋，吧唧吧唧，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

偶尔有泥点子飞到他挽起的裤腿上，他也毫不在意，咧着嘴笑得开心，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无忧无虑的光。

“吱呀——”院门竹篱笆被推开的声音有些涩。

父亲田永贵扛着锄头回来了。

他的裤腿高高卷起，一首卷到膝盖上面，露出两条精瘦、沾满泥点子的小腿。

锄头的木把湿漉漉的，铁锄尖上也沾着厚重的、新鲜的泥块。

他沉默地走进院子，把锄头靠在土墙边放好，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丝劳作后的疲惫。

然后，他走到屋檐下，就着门槛边一块还算干爽的地方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烟包和一张裁好的旧报纸。

他开始低头卷旱烟，粗糙的手指灵活地捻动，细碎的烟丝洒落在报纸上，混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湿意。

整个田家小院，在这雨后的黄昏里，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氛围。

屋檐水滴答，铁蛋踩水吧唧，灶房里锅勺偶尔轻碰。

这些细碎的声音交织着，反而衬得这个家愈发宁静。

可在这片宁静之下，又分明涌动着一种无声的、原始的渴望，关于食物，关于填饱肚子，丝丝缕缕，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田小田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

她伸手进打了补丁的衣兜里，摸了摸。

那里有一块洗得发白、边缘己经起毛的蓝色手帕。

手帕里面，小心翼翼地包着她的“珍宝”——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硬得能硌牙的红薯干。

这是昨天大姐偷偷塞给她的，她没舍得一次吃完。

现在，指尖触碰到那硬邦邦的一小块，心里似乎就踏实了些许。

母亲李素芬端着一个粗陶盆从灶房出来了，盆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野菜糊糊。

她的目光在堂屋里扫了一圈，落在还在玩水的铁蛋身上，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铁蛋！

还玩！

一身泥猴样，快进来吃饭！”

接着，她又看向门槛边的田小田和倚着门框的二丫，语气带着惯常的利落：“都别愣着了，收拾桌子，准备开饭。”

二丫立刻放下了木梳，辫子一甩，动作倒是快。

田小田也站起身，拍了拍蹲得有些发麻的腿，准备去拿碗筷。

父亲田永贵依旧坐在门槛上，手里的旱烟己经卷好，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却没有点燃。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院子里渐渐暗下来的天光，看着那被雨水洗刷过的、墨蓝墨蓝的一小片天空。

饥饿感像背景音一样，始终存在着。

但日子，就像这屋檐水，一滴，一滴，总要往下过。

田小田走到碗柜前，踮起脚，去拿那一摞粗陶碗。

碗边有些粗糙，握在手里，带着一丝凉意。

她心里的小算盘，却己经开始悄悄拨动起来。

明天，是不是该去河沟边转转，看看那些野茭白有没有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