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三次瞥见廊柱后那片鸦青色衣角——自三日前踏入宫门,这道影子便如附骨之疽。
"苏姑娘留步。
"拐角处蓦然转出个嬷嬷,手中食盒蒸腾着苦艾气息,"徵公子昨夜抚琴时呕了血,劳您去瞧瞧。
"苏卿妤指尖抚过食盒边缘,新漆掩盖的檀香混着药味钻入鼻尖。
她望着嬷嬷手背的朱砂痣,想起昨日在药庐撞见此人往安神香里掺天南星粉末,唇角弯起温软弧度:"烦请带路。
"徵羽阁的竹帘半卷,宫远徵正斜倚软榻调试琴弦。
少年十指缠着渗血的丝绢,琴案上搁着半碗冷透的汤药,碗底沉淀的朱砂在晨光中泛着诡谲光泽。
"徵公子这病来得蹊跷。
"苏卿妤轻叩琴身,听出七弦中宫调暗藏杀伐之音,"《清心诀》当配羽调慢捻,公子却将商弦调高三律,不怕伤了心肺?
"宫远徵骤然掀翻琴案,碎瓷擦着苏卿妤鬓角划过。
少年眼尾泛红,像只炸毛的猫:"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指点我的音律?
"阁楼忽起穿堂风,苏卿妤腰间的青玉禁步叮咚作响。
她俯身拾起碎瓷,指腹抹过锋利边缘:"浮小麦三钱,朱砂半钱,配上这碗底的曼陀罗汁——"碎瓷尖抵住嬷嬷咽喉,"嬷嬷是要徵公子呕血,还是呕心?
"竹帘外忽有剑气破空,玄色身影挟着霜雪气息闯入。
宫尚角剑未出鞘便挑飞碎瓷,却在触及苏卿妤手腕时卸了力道。
他掌心残留着月前山间敷药的温度,此刻混着徵羽阁的龙涎香,竟比剑锋更灼人。
"哥!
这医女要害我!
"宫远徵揪住兄长衣袖,腕间银铃晃出委屈的脆响。
苏卿妤退后半步,袖中滑落的香灰在地上勾出卦象。
她望着宫尚角腰间新换的玄铁令牌,忽觉那日山涧为他包扎伤口时,这人锁骨处尚未有这道蛇形刺青。
"苏姑娘受惊了。
"宫尚角侧身挡住剑柄寒光,语气比檐角冰棱更冷,"远徵自幼体弱,难免脾性乖张。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苏卿妤瞥见那抹鸦青色身影闪过西墙。
她将药箱中青瓷瓶搁在琴案,瓶身映出宫尚角紧绷的下颌线:"公子既疑我,何不饮尽此瓶?
"瓶中药液晃出琥珀色光晕,"断肠草混鹤顶红,见血封喉。
"宫远徵的银铃骤停,满室只剩雨打芭蕉声。
宫尚角突然低笑,仰颈饮尽毒药,喉结滚动时刺青如活蛇游动。
苏卿妤袖中银针己抵住他心口,却在触及时怔住——这人心跳竟比常人慢三拍,像蛰伏的兽。
"够不够证我真心?
"宫尚角握住她执针的手,指腹薄茧擦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
阁楼暗格忽传机关响动,他眼底笑意倏地冻结,剑风扫过苏卿妤裙裾,将暗格里滚出的金丝楠木盒劈成两半。
满地散落的密函上,赫然是苏卿妤自入宫门后的行踪图。
墨迹未干的"杀"字洇透纸背,与盒中淬毒的孔雀翎交相辉映。
雨声渐急,苏卿妤弯腰拾起沾血的琴弦。
她知道徵羽阁外此刻定有十七张弩机对准自己后心,却仍将琴弦缠上宫远徵渗血的手指:"公子可知,七日前你在东市买的《广陵散》谱,第二页夹着漠北的狼烟图?
"少年指尖猛地抽搐,琴弦在他指腹勒出血痕。
宫尚角剑鞘己抵住暗卫咽喉,却在苏卿妤接下来的话语中僵住:"那位卖谱的盲眼琴师,右手虎口有弯刀茧。
"惊雷劈开天际时,苏卿妤看见宫尚角眼底翻涌的暗潮。
她知道这场雨,终究浇不灭宫门深埋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