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人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那些旧伤本就太重。
楚清河抿了抿嘴,向就近的村镇钻,他的脚踩过落在地上的树枝,发出不甚清脆的响声。
“不要去村子里。”沈萤猛地惊醒,就像受惊的狸猫,“向东边走,进山林。”
不去村镇却要进山,受的伤该怎么处理呢。
楚清河没有开口询问,却以行动展示着他的心思,他的脚步坚定地寻觅着风中淡淡的烟火气,那是村镇的方向,沈萤剧烈地挣扎起来,发白的伤口又开始涌出新的血液,那股铁锈味从沈萤的身上弥漫开。
“不去村子里,你会死。”楚清河的步伐没有停顿,语气却温吞的像春水,“这附近村寨中有我的师姐,去寻她帮忙,绝不会被抓回京都。”
沈萤全然是惊弓之鸟,她腔子里那颗心急剧地跳动着,激烈的搏动声让彼此都能听见,失血带来的冷意让她发颤,那种冷,冲进因生死而过热的脑袋里,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她咬着嘴唇:“你的师姐……”
她的话被一声轻微的撞击声打断,楚清河踩下的泥土中,翘起一支白骨,已经隐隐开裂的松绿石在骨头上闪烁着妖异的光。
倘若沈萤此刻还有足够的体力思考,她会察觉到楚清河正在久久凝视着那支白骨,但她此刻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且已经散入泥土与流水中的大量鲜血令她昏厥。
未能一气呵成说出口的话,就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
她在失血过多的浑噩中,陷入昏厥,而楚清河俯下身,一把将那串即将彻底开裂的松绿石手串捞进手里。
他的步伐转了一个不大的弯子,向另一处潜藏着阴影的地方走去。
天空中无星伴月,连最后一点碧清的光辉,都被乌云翻卷着掩盖,昏暗的光线落在白骨上,显示出细微的浅淡的咬痕。
沈璎的病并不因为回到锦绣重叠的国公府就安定下来,她烧了一夜,等到天际泛起蟹壳青的颜色时,才勉强稳定,女使们在廊下来来***的走,立在廊庑外的沈珏脸上有一夜未眠的乌青,他得了沈璎已然平稳的消息,转身拔步要走,却被沈大娘子叫住。
“珏大爷。”她这么称呼沈珏,这位诞育下沈璎又亲自收养沈珏的妇人,并不当真将沈珏看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璎娘如今就指望着那人救命,我也知道你们兄妹感情,但当初在善堂,是璎娘看中了你。”
这是十年前的旧事,但当初才七八岁的男孩子已经能记事,他始终忘不了,满身璎珞、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握住他的手掌的那瞬间,从掌心到心口的温暖,把他一把送泥沼里拉进晴日中,如今名扬京都的沈家子,若是没有当日,此刻也不过是诸多贩夫走卒中的一员,沾着泥土的藕被洗净外皮,内里还是盛满淤泥的。
而他就是淤泥中被带出的那支藕。
“夫人放心,我自有轻重。”沈珏低着脑袋开口,嗓音发沉发木,带着一整夜未曾开口的嘶哑,“今日就会去寻京兆尹,发下海捕文书。”
沈大娘子满意地点头,转过身走回散发着药味的内堂。
她的脚步声在沈珏的耳朵里消失后,沈珏才绕过影壁,领着扈从出府,向京兆尹行进。
天光大亮,明媚的日光从破旧的窗槅里撒进木屋,落在沈萤双眼上,朦胧的白光将她从昏厥里拉扯出来,但通身犹如火烧,以至于连最简单的睁眼,沈萤都耗费去不少气力,当她全然能审视四周的时候,入目便是破败腐朽的房梁。
“你醒了?先吃药。”楚清河推门而入,向沈萤手中塞进一只陶碗,内里褐黑的汤药摇曳着倒映面容。
沈萤握住陶碗,药汁的温度在掌心渥开,她问道:“你师姐如今身在何处?”
楚清河抬头,看见沈萤含怒的双眼,他不由得苦笑:“她已然身亡,却连凶手都不知是谁,三日前,她分明还与我传信,但如今却只剩一具白骨。”
“……有人杀了你师姐,却还在伪造出她尚在人世的假象?”
楚清河“嗯”了一声,将自己怀中藏了一夜的松绿石手串拎在指尖:“这是我们平湖门的信物,知晓此事的只有门中弟子与我们这些弟子所信之人,对方显然不清楚此事,只将此物当做寻常首饰。”
他捏着那串松绿石中一枚,双指发力,只听得清脆一声,松绿石从中裂开,露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绿玉,楚清河又咬破指尖,将那枚绿玉在血中滚过一圈,紧接着便露出蚊蝇大小的字样来。
“我这位师姐去年向门主求得外出探亲的机会,她家亲姊如今就嫁在万年县,这处房屋正是那位姊姊寻来,你可以安心养伤。”楚清河翻手将绿玉收好,并未给沈萤看清其中字样的机会,“等到你伤好之后,我会送你离开,但我要留在此地,清查真相。”
平湖门有位极好的女子门主,对门中女弟子向来优渥,以至于平湖门女弟子行走江湖,都要比别家门派所谓仙子女侠多出几分威风,如今死于非命,也不知平湖门是否还会派人前来?
沈萤正待颔首,门外却远远响起马嘶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喧闹的兵卒呼和。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并京兆尹主簿荀谌勒马立在大理寺少卿沈珏身后,随行兵卒各自下马搜寻。
“绿蝇早就来报,那两人自城外上岸,便直奔此地而来,方才此地小万年县县令回话,此地有守林木屋一幢,那二人伤得不轻,总得修生养息,想必就在前头不远处,不过荀主簿……要抓捕那楚清河也就罢了,好端端的怎么……”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冲着那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努了努嘴,疑问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