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三妹就要成为别的新娘!
二狗娃发疯似的冲下山。
只见三妹蹲在神龛前摆供品,五色糯米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中间那尾酸汤鱼的眼珠突然爆开,浑浊的汁液溅到她手背——这是布依人最忌讳的“破瞳劫”,预示着族中将有血光之灾。
“阿咪呀!”
她慌忙扯断腕上的五彩绳,这是阿娘生前为她系的“锁魂结”。
绳结散落的瞬间,祠堂方向传来铜鼓闷响,十八声鼓点震得枫叶簌簌坠落。
她瞥见二狗娃猫腰钻过竹篱笆的剪影,他右耳垂空荡荡的——今早族长用火钳扯掉了他的银耳圈,那是布依男子成年礼的信物。
“哥是岩鹰飞断翅!”
二狗娃的歌声带着血沫子,他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凝成暗红的痂块像只吸饱血的蚂蟥。
三妹攥紧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莲花是用阿娘临终前留的头发绣的,此刻莲心正抵在他伤口上,“妹是苦荞烂在泥……”二狗娃的喘息喷在三妹颈侧,带着苞谷酒的热气。
他粗糙的拇指摩挲她锁骨下那串朱砂痣,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投下来,牛角状的痣群泛着诡异的紫红色:“阿妹这印记,倒像老巫师养的蛊虫。”
三妹突然扯开衣襟,蜡染衣领撕裂的脆响惊飞了树梢的夜枭。
她抓过二狗娃的手按在胸口,朱砂痣在他掌心突突跳动:“阿娘说这是‘情蛊印’,要是跟外姓人……会烂心烂肺!”
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血珠滚落在并蒂莲帕子上。
二狗娃猛地咬破食指,血线在帕子上游走成符咒:“怕个卵!
等俺在城里攒够钱……”他突然噤声,远处火把的光斑正在逼近,像一群嗜血的萤火虫。
三妹的阿爸举着砍刀冲在最前,刀背上拴的铜铃铛叮当作响——那是专门驱邪的“赶尸铃”。
“快走!”
三妹把帕子塞进二狗娃裤腰,推他滚下崖坡。
竹刺划破她的脚踝,血滴在背扇上未绣完的鸳鸯眼里。
二狗娃在翻滚中摸到半截竹竿,尖端还沾着祭祀用的鸡血——这是布依人插在坟头的“挡煞竹”。
阿爸的砍刀劈来时,二狗娃用竹竿格挡。
刀刃卡进竹节瞬间,他抽出别在后腰的竹篾刀——那是三妹平日削绣框用的,刀柄缠着她褪色的头绳。
寒光闪过,他左手小指齐根而断,指节弹进神龛下的香灰瓮里。
“拿这个当聘礼!”
二狗娃把断指塞进三妹的银项圈,血糊住了项圈上雕刻的枫香树叶纹。
三妹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断指上,又扯下两根头发缠成结。
这是布依女子最毒辣的“血盟绣”,发丝会随着伤口长进血肉,除非剔骨剜心才能解咒。
火把己逼近崖边,三妹突然扯开喉咙唱起《赎魂调》。
这是布依葬仪禁歌,活人唱了折寿三年:“岩鹰折翅落深潭啊——苦荞开花无人怜!”
她的声调拔高到近乎嘶哑,崖底突然腾起浓雾,雾中隐约传来婴儿啼哭——老巫师说过,嘎王寨的雾是战死先民的怨魂所化。
二狗娃趁机抱起三妹跳进雾瘴,断指处的血滴在雾里凝成红珠。
追兵的砍刀劈中他后背,却只划破褴褛的土布衫——三妹早在前夜用绣针在衫内绣了避煞符,针脚沿着《迁徙图》的河道走向。
“抓紧!”
二狗娃把断指按在胸口,血盟绣的头发丝开始蠕动。
三妹的银项圈突然发烫,项圈内侧刻的“王”字烙进她锁骨,与朱砂痣重叠成血色的枫香果图案。
老槐树的树洞像张开的嘴,吞下沾血的并蒂莲帕子。
二狗娃用竹刀挖开树根处的土,三妹将断指裹进帕子,又添上一缕自己的头发:“等来日挖出这匣子,你要用里面的东西杀回来!”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暴雨砸在槐树叶上,声音像无数铜钱落地。
三妹摸黑绣完血盟绣的最后一针,断指己被银丝缠成戒指形状。
她不知道,二十年后这截指骨会从工地废墟里重见天日,而戒指内侧用血绣的“王”字,正和李俊生胸口的胎记一模一样。
月光漫过老枫香树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碎银。
二狗娃的手指抠进竹篱笆的缝隙,篾片上的毛刺扎进掌心,却不及心口疼痛的万分之一。
祠堂方向飘来米酒的醇香,混着三妹发间山茶花的清苦——那是他晌午偷偷插在她鬓角的。
"哥的肋骨还疼不?
"三妹的指尖在颤抖,绣帕上的并蒂莲浸了血,花瓣边缘泛起诡异的紫红。
她忽然解开靛蓝斜襟衫,月光顺着锁骨滑向胸口,七颗朱砂痣像北斗七星坠落在雪原上。
二狗娃的喉结重重滚动。
远处传来芦笙的呜咽,祭月的糯米团正在石臼里挨打,就像白日里他被按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
族长的铜烟杆敲在他脊梁骨时,他分明看见三妹藏在绣楼雕花窗后的泪,将窗棂上贴的"月神娘娘"剪纸都洇湿了。
"阿妈说这痣是前世情蛊化的..."三妹的声音突然被掐断。
后山传来竹哨声,三长两短,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二狗娃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腕,却摸到个硬物——是把生了锈的铜钥匙,还带着她怀里的体温。
竹影忽然乱晃,火把的光蛇从祠堂方向游来。
三妹的银项圈撞在篱笆上叮当作响,二狗娃拽着她钻进芭蕉林。
露水打湿的蕉叶划过脸颊,他尝到咸腥味,才发觉自己把下唇咬出了血。
山路上的狗叫惊飞了宿鸟,二狗娃背着三妹跑过青石板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妹的头埋在他颈窝,眼泪沾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拐过竹林时,他听见族长的怒吼:“王家的种,不能坏了规矩!”
火把被竹林挡住,像落在山坳里的几点流萤。
两人在背阴的山岩后歇脚,三妹掏出帕子给他包扎流血的手掌,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去年帮她爹修屋顶时磨出来的。
“等我攒够钱,”二狗娃望着山那边的灯火,“给你买金镯子,比李老汉家闺女的还亮。”
三妹突然笑了,眼尾的泪还没干,“我不要金镯子,我要你刻的刺梨花,刻在火车铁轨上。”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他们爬上了出山的盘山路。
回头望时,嘎王村的吊脚楼缩成几簇黑影,老槐树的轮廓像只蹲着的巨兽。
三妹从包袱里拿出半块刺梨干,掰成两半,“以前听阿妈说,吃了同一块刺梨干的人,下辈子还能相遇。”
二狗娃咬下酸涩的果肉,忽然发现三妹的鞋底磨穿了,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
他蹲下来,把自己的布鞋塞进她手里,光着脚踩在带露的碎石上,疼得吸气,却笑着说:“这样,你就能走得更快些。”
"往鹰嘴崖!
"三妹的百褶裙被荆棘勾住,撕拉一声裂帛响。
追赶的脚步声混着土狗狂吠,二狗娃摸到腰间柴刀——那是用三妹给的银镯子换的。
他突然想起去年赶表节,三妹在花坡上唱:"蜘蛛结网拦大路,狂风暴雨妹不愁",此刻她的发辫扫过他手臂,山茶花早不知落在了哪个山坳。
崖边的风卷起三妹的衣带,月光下她像只欲飞的蓝蝶。
二狗娃摸出贴身揣着的绣片,那是三妹及笄那年绣的背扇残片,金线勾的蝴蝶翅膀上还沾着他的血。
"把衣摆撕了!
"三妹突然抽出银簪,寒光一闪,二狗娃的衣襟裂开道口子。
她咬破指尖在布条上画符,竟是布依族祭祖时才用的牛角纹。
远处火把己逼近崖边,族长的怒喝惊起夜枭:"王家要绝后啊!
"二狗娃忽然将三妹拽进怀里。
她的银耳环刮过他下巴,冰凉刺骨。
崖下云雾翻涌,他摸到腰间捆柴的棕绳——不够长,但够把两个人的手腕系在一起。
三妹的发香混着血腥气,让他想起去年端阳节,两人偷喝雄黄酒时交缠的呼吸。
"怕不怕?
"他的拇指按在她锁骨的血痣上。
三妹突然笑了,月光在她唇边凝成珍珠:"记得河边桥头的歌吗?
"她清亮的嗓音刺破夜色:"生要连来死要连,不怕刀枪摆面前”歌声未落,火把己到十丈开外。
二狗娃扯开衣襟,三妹的银簪尖刺入他心口,血珠滚落在绣帕上。
她飞快穿针引线,血线在月下泛着幽光,转眼绣出半枚牛角符。
突然,族长手中的铜烟杆飞掷而来,正砸中二狗娃右肩……下一章:背扇里的断指戒,布依巫蛊与都市阴谋有着怎样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