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娇靥笼怀
鎏金烛台上燃着三支素蜡，将女子侧影投在粉墙上，倒像幅水墨仕女图。
她将最后一枝丹枫斜插入瓶，退后半步端详，忽听得廊下铜铃轻响。
"娘子快瞧这枫叶红得多艳。
"雪棠提着竹篮进门，裙裾沾着几片金桂，"西角门的老张头说，今年霜降得早，怕是要比往年多收两成桂花蜜。
"桑晚甯接过竹篮，指尖捻起几粒桂花细嗅："明日取些茯苓粉来，咱们做些桂花茯苓饼给婳婳当零嘴。
"说着瞥见铜镜中自己素净的云鬓，忽而笑道："取我那支攒珠步摇来。
"雪棠依言捧来妆奁，却见桑晚甯在眉心点了片梅花钿。
烛光里望去，倒比平日添了几分妩媚："娘子这般妆扮，倒叫奴婢想起当年在教坊司见过的头牌娘子。
""贫嘴。
"桑晚甯笑骂，执起银剪将烛芯拨亮。
"去将东厢房的青花瓮取来，这桂花需得用蜜糖渍上三日方好。
"话音未落，忽听院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温璟勋立在月洞门前，正见桑晚甯踮脚折桂。
素白广袖滑落半截，露出凝脂般的腕子，发间珍珠步摇随动作轻颤，恍若月华流转。
他忆起晨间在书房所见《簪花仕女图》，画中女子执扇扑蝶的姿态，竟与眼前人重叠三分。
"世子万安。
"雪棠的请安声惊得桑晚甯手一抖，竹篮险些落地。
转身时鬓边金桂簌簌而落，恰似撒了一地碎金。
温璟勋抬手接住飘落的桂花，淡淡道："听闻你这儿新制了点心？
"桑晚甯耳尖微红，暗恼自己竟忘了给正主送吃食。
正欲解释，却见婳婳举着块仙草糕跌跌撞撞跑来："爹爹吃～"温璟勋俯身抱起女儿，就着小人儿的手咬下半块糕点。
桂花蜜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竟比他往日尝过的御赐茶点更清爽三分。
垂眸见桑晚甯紧张地绞着帕子，忽觉有趣。
"手艺倒长进不少。
""妾身粗笨，只会做些乡野吃食。
"桑晚甯悄悄松了帕子，暗忖这关算是过了。
却见温璟勋踱至案前，执起她练字的宣纸细看。
"颜公十二笔法最是难写。
"他指尖点着纸上歪扭的笔画。
"握笔需得指实掌虚，运腕如推磨。
"说着竟执起那支秃笔，在砚中蘸了墨。
桑晚甯只觉身后暖意袭来，整个人己被笼在男子怀中。
"看仔细了。
"温璟勋左手撑住案角，右手带着她缓缓运笔。
松烟墨香混着他衣襟上的沉水香，熏得桑晚甯耳后发烫。
笔锋游走间，"永"字渐成，铁画银钩竟透出几分沙场征伐的锐气。
窗外更漏声声，烛花爆了个响。
桑晚甯盯着纸上并排的两个"永"字，忽觉腰间一紧。
转身时唇瓣擦过男子下颌，惊得她慌忙后退，却不慎带翻青瓷笔洗。
"当心。
"温璟勋揽住她后腰，墨汁溅上衣摆也浑不在意。
怀中小妇人羞得脖颈都泛起粉霞，倒比白日里折的枫叶更艳三分。
他忽然想起国子监同窗的戏言——美人在骨不在皮。
桑晚甯正待告罪，忽被腾空抱起。
锦帐落下时，她瞥见案上未收的字帖，墨迹未干的"永"字渐渐晕染开来，倒像极了她此刻乱作一团的心绪。
琵琶摇竹，花茎交缠。
几日晃过。
廊下铜铃轻响，竹青色软帘被素手掀起，小婢子抱着半人高的书卷碎步而入："娘子万安，世子爷遣人送来些文房物什。
"桑晚甯正倚在湘妃榻上剥莲子，闻言抬眼望去，但见青玉案头堆起小山也似的宣纸，最上头搁着本《千字文》，金漆封面上"天地玄黄"西字灼灼生辉。
纤指挑起几页来看，竟全是"人之初性本善"的蒙学读本，不由以帕掩唇轻笑："世子当我是垂髫小儿不成？
"话音未落，忽闻廊外靴声橐橐。
玄色云纹锦袍携着秋露寒意卷帘而入，惊得她手边玉盏叮当相撞，连忙敛衽行礼："妾身莽撞，请世子安。
"温璟勋径自落座紫檀交椅，目光扫过案上狼毫松烟，唇角微勾："倒不知你己通晓经史，竟敢嫌弃本世子的墨宝。
"桑晚甯垂首盯着裙边金丝绣的缠枝莲纹，细声回道："妾身愚钝，不过从前听嬷嬷们闲话，略识得几个书名。
"春葱似的指尖捏着绢帕，指节都泛了白。
"既如此，明日便抄《关雎》百遍。
"温璟勋端起青瓷茶盏，瞧着水面浮动的雀舌芽尖。
"让采薇去藏书楼取来，每月初五十五将习字交予世子妃，随家书送至沧溟城。
"桑晚甯闻言险些咬碎银牙，面上仍作恭顺状。
"妾身谨遵教诲。
"暗忖这古人当真不知996为何物，连休假都要远程办公。
忽又听座上传来金石相击般的清冷嗓音。
"誊录工整者，自有金玉相酬。
"杏眸霎时泛起潋滟波光，桑晚甯笑靥如三月桃花初绽。
"妾身定当悬梁刺股，不负世子殷殷期许。
"鬓边石榴红流苏晃出细碎金芒，倒真似秋日枝头熟透的朱果。
温璟勋望着她眼波流转的模样，忆起三日前母亲寿宴。
这女子抱着婳婳躲在廊柱后，见嫡母要抱孩子，竟像护崽的母狸般弓起脊背。
彼时她发间也是这般红艳艳的石榴簪，映得雪腮愈发明媚。
"婳婳近日可好？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了怔。
桑晚甯忙道："前日乳母教她认字，竟能指着《急就篇》念出急就奇觚与众异，想来是随了世子的聪慧。
"话音未落，忽觉有道视线如寒潭映月般落在身上。
温璟勋摩挲着盏沿缠枝纹，想起那夜误饮掺药的酒。
分明是母亲安排的侍妾，偏生这苏氏自抬了姨娘便耽于享乐，若非见她待女儿真心，早该......"世子爷，王妃着人来问行程。
"门外长随的通禀打破凝滞。
玄色衣袂掠过满地碎金日光，温璟勋行至珠帘处又顿步。
"《卫风》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望你好生揣摩。
"言罢掀帘而去，徒留满室沉水香袅袅。
桑晚甯望着案头新添的《毛诗正义》，忽觉这深宅大院的日子，倒比想象中多了几分意趣。
窗外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砚台边，她执起紫毫笔，就着秋阳写下第一个"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