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傅公馆的餐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如星河,却照不亮长餐桌两端那冰山般的寒意。
我叫傅承舟,坐在这头。对面是我的契约妻子,许念。
还有24小时,准确地说,是23小时47分钟,我们为期三年的婚姻合同,就将正式宣告作废。
届时,她会拿到一笔足以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的尾款,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而我,将彻底坐稳傅氏集团的江山,再也无人能以“未婚”为由,在董事会上对我指手画脚。
这是一场完美的交易。
“傅总,”许念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杯子里加了冰块的苏打水,“饭菜不合胃口?”
我抬起眼。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真丝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长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衬得那张素净的脸多了几分慵懒的意味。
三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她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行政秘书,时刻准备在饭后递上一份需要我签字的文件。
“没有。”我切下一小块牛排,动作标准得像是教科书里的范例,“只是在想明天的交接流程。”
“哦,那个啊,”许念拿起高脚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红酒,猩红的液体在她白皙的指间荡漾,“我的律师团队已经和你的法务对接过了。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签完字,我的账户应该就能收到尾款了吧?”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守着宝藏的小狐狸终于等到了开箱的那一天。
那眼神,刺得我胃里一阵抽痛。
“少不了你的。”我的声音比盘子里的牛排还冷硬,“许小姐这三年兢兢业业,扮演‘傅太太’这个角色无可挑剔,这是你应得的。”
我刻意加重了“许小姐”三个字。
她在合同期满的24小时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划清界限。
许念似乎没听出我的嘲讽,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她弯起唇角,笑得像个拿到了小红花的孩子:“那就好。多谢傅总这三年的慷慨,合作愉快。”
她举起酒杯,遥遥向我致意。
合作愉快?
我攥着刀叉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三年,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在外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她会为我打领带,我会为她开车门。爷爷寿宴上,她替我挡了一杯不怀好意的酒,喝得胃痉挛,被我连夜抱去医院。我出差半个月,她会每天发一张阳台上那盆多肉的照片给我,言简意赅地汇报:“还活着。”
我以为,就算是一块冰,也该被捂热了。
可对她来说,这一切,仅仅是“合作”。
“叮咚——”
墙上的老式摆钟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报时晚上九点。
“时间不早了,”许念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我上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不麻烦傅总送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她转身就要走。
“站住。”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许念的脚步顿住,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像是下属在聆听上司的临时指令:“傅总还有事?”
我盯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不舍。
什么都没有。
只有平静,和即将获得自由的、按捺不住的雀跃。
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从我胸口蹿起,烧得我理智全无。我猛地站起来,几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许念,”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仰起头,我们的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睫毛。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栀子花香。这三年来,无数个夜晚,我都是闻着这股味道,在隔壁房间辗转反侧。
“不然呢?”她眨了眨眼,语气无辜得像个天使,“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三年期满,和平解约。傅总,你该不会是想违约吧?违约金可是十倍,你法务算过的。”
她又提钱。
在她眼里,除了钱和合同,就没别的东西了吗?
“我傅承舟还赔得起。”我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但你别忘了,合同里还有一条。在合约期内,你,许念,是我法律上的妻子。我有权对你行使作为丈夫的一切权利。”
我失控了。
我知道,这话说得像个无赖,像个输不起的赌徒。
许念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却像一根根针,扎进我的心脏。
“傅承舟,”她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你是不是霸总小说看多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一套?你忘了?我们签过一份补充协议,‘无性婚姻’,你亲手签的字。”
她抬起手,葱白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膛,带着一丝冰凉的戏谑:“怎么,最后一晚,想来点***的?可以啊,傅总。不过,这是另外的价格。”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怒火,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落,都被她这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我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
我缓缓直起身,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看着她,这个我名义上的妻子,这个我曾经妄想过或许能共度一生的女人。
“好,很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从她身边走过,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明天上午十念,民政局见。”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书房,然后重重地甩上了门。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靠在门后,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自嘲地笑了。
傅承舟啊傅承舟,你真是输得一败涂地。
这场长达三年的博弈,你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猎人,到头来才发现,那个看似温顺的猎物,从一开始就没把你的牢笼放在眼里。
她要的,从来都只是笼子外面的自由。
我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口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郁。
就这样吧。
天亮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去奔赴她的自由,我继续做我那个被困在傅氏大厦顶楼的孤家寡人。
我们,再无瓜葛。
就在我准备再倒一杯的时候,“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我愕然回头,只见许念站在门口,那张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嘲弄,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她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长条状物体,像是捏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傅承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才说,在合约期内,你有权行使作为丈夫的一切权利,对吗?”
我皱起眉,不知道她又想搞什么花样。
“是又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步走到我面前。
然后,在我错愕的目光中,她扬起手,将那个白色的东西,毫不留情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那东西从我脸上滑落,掉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我低头看去。
那是一根验孕棒。
而在显示窗口的位置,两道清晰的、刺眼的红色横杠,像两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