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书走了两个个小时,穿过一片树林,走过大片荒地,终于听到此起彼伏的,活生生的声音。
循着声音而去,先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灰尘与废墟。
钢铁建筑崩溃为毫无价值的废石碎料,艺术神像跌落为泥里的碎片。
海雀的叫声尖锐而清脆,把荒废的城市边缘当作新的鸟巢,显然它们并不理解发生在这里的苦难。
瘦得皮包骨的老鼠在瓦砾间穿梭,寻找食物,甚至啃食同类的尸体。
生于和平年代的李竹书,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
她的胃部有些抽动,别开眼去,不想看到这血淋淋的场面。
她吞咽着口水,继续向前走。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前方开始出现零散的人影。
躺着的、坐着的、面色灰白的、脸颊凹陷的、浑身浮肿的……人。
李竹书注意到有人看到自己后眼冒精光,她立刻把包抱紧。
很幸运的是,没有人来抢她的东西。
她循着人流增加的方向走去,在走过一条街的距离后找到了原因。
这里搭建着一些临时帐篷,里面应该是安置灾民的地方。
除了难民营之外,还有一栋简单的木屋,门匾上刻有开口漩涡加三角形的符号,看起来像个海螺。
下方写着:“火の国が難民収容所を支援”她勉强猜测这是一种类似庇护所的存在。
毕竟‘难民’这个词她只在书籍新闻中见过,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其中一员。
不知道这个火の国指的是哪里。
木屋门口坐着一名穿绿色马甲、外套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背后印着海螺状的纹样。
她正拿着本子快速记录些什么,面前站着两名背着全部家当的难民,衣衫褴褛,正在低声交谈。
附近还有两名穿绿色马甲的工作人员,一人手持长刀,腰间挂着工具袋,正在西周巡视;另一人站在一辆手推车旁,卸下袋装食物,搬进木屋的储藏区。
等那两名难民离开后,持刀的工作人员靠近记录的女士,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位女士点点头,转身朝李竹书走来。
她在李竹书面前蹲下,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说了一大串话,声音温和但语速很快,还时不时指着李竹书衣服上沾满尘土的漩涡纹样,似乎在询问些什么。
李竹书抽动了一下嘴角。
完全听不懂啊!!!
那种茫然的情绪也传达给了眼前的女主,她停止了喋喋不休,表情似乎有些困惑,既而恍然大悟,对她抱以同情的目光,还抚摸了她的发顶。
李竹书:她一定是脑补了什么悲惨的遭遇……白大褂女士很快示意工作人员,将她带到了一间帐篷内。
帐篷内的空间很窄,挤满了人,大多是妇女和孩子。
李竹书环顾西周,发现许多人有着明显的红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群人。
工作人员将她领到一位老年妇人面前,那妇人面容沧桑,衣衫却收拾得很干净。
她抬眼仔细打量了李竹书几秒,然后沉默地点了点头,似乎默认了她的到来。
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位面容清秀但过于瘦弱的青年红发女子,裹着一床脏污的粗布披风。
床铺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裹在被单里的孩子。
他双手抱膝,低着头不说话,红发凌乱地垂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他的身形瘦小得可怜,衣衫单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这破旧帐篷外的寒风只需一阵,便能将他彻底吹散似的。
偶尔,他抬起头,用一双怯生生的眸子偷看李竹书,目光带着些许防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好奇。
发现李竹书注意到他后,他又迅速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竹书揣测他和自己“同龄”。
工作人员走后,老妇人用拐杖定定地看着她,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最后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用磨损的看不出原貌的拐杖指了指对面地上的木板。
李竹书:?
眼见老妇人要开始生气,青年女子站起来,给她拿来了一床粗布毛毯,垫在了木板上。
然后两手合十,放在脸颊边。
李竹书:我懂了。
这是睡觉的地方。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青年女子的披肩上,发现那也是一条类似的粗布毛毯。
显然,这种毯子不仅是披风,更是他们夜晚的床单。
李竹书对这里的物资匮乏开始有所了解。
到了晚上,她对此有了更深的理解。
除了老妇人和几位病情严重的女子能够睡在行军床上,其余人只能将毛毯铺在地上的木板上,勉强入睡。
由于天气渐凉,工作人员分发了棉被,但是混杂着油味、汗味和脚臭味,她闻一下都快要吐出来。
不过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吐。
晚上的食物是一碗鱼汤和一块饼干。
鱼汤里有少量的鱼肉,可能是这里靠海,从海里捞出点荤腥来。
吃过晚饭,李竹书回到自己的木板上,小心翼翼地摆正姿势,僵硬地躺下,生怕自己的脸碰到那股刺鼻气味的棉被。
帐篷外时不时有巡逻的脚步声传来,还有哭声和喧哗声,混杂着早秋呼啸的风声,一派萧条。
正当她试图调整呼吸,让自己适应这恶劣环境时,忽然听到脚步声靠近。
她睁开眼,看到青年女子正牵着白天那个长发小孩向她走来。
那孩子有些不情愿,低着头,红发垂在脸侧,和青年女子低声争执了几句,最后气鼓鼓地闭嘴。
显然,他拌嘴输了。
青年女子面带无奈,轻轻把孩子推到李竹书的床边,强硬地掀开她的毯子,将小孩塞了进去。
李竹书看着钻进自己“被窝”的小孩,目瞪口呆。
李竹书:虽然说她很嫌弃这个被窝,但并不想分享它。
她眼中带着强烈的疑问,盯着青年女子,希望对方能给个解释。
青年女子察觉到她的抗拒,低头指了指帐篷里其他的床铺。
李竹书顺着看去,发现果然每张床位上都挤着两个低龄孩童。
随后,青年女子又朝她伸出两根手指。
李竹书这才意识到,这里的低龄孩童都是两人睡一张床。
她默默看了看用被子捂住脸的红发小孩,又低头看看自己这条又潮又臭的毯子,内心一阵复杂:果然,还是没能适应自己如今被当作“孩子”的身份……这个被子不臭吗?
这小孩怎么能把它盖脸上?
她对着青年女子颔首示意,青年女子面露欣慰之色,对她微微一笑,随即将这个疑似她儿子或弟弟的人留在了她身旁。
李竹书凝视着他怯懦的眼神,毅然掀开他的被子,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孩子,在月光下看甚至有些苍白。
下巴尖尖瘦瘦,手腕竟比她的还要纤细,也不知在此地生活了多久。
他生着一双大大的圆眼睛,眼眸中满是孩童的纯真和懵懂,还夹杂着些许畏生。
是个可爱的孩子。
李竹书挎着包,安静地躺在木板上,身体有些不适地蜷缩着。
须臾,她从包里悄然摸出一块巧克力,用毯子严密遮住,笨拙地在被窝中将巧克力掰成两半,随后将其中一半递给他。
孩子怔了一下,显然未曾料到会收到如此之物。
他的目光从巧克力移到李竹书的面庞,澄澈的眼神中充满讶异。
她略微颔首,将另一半巧克力吃下,示意这东西可食。
眼前的红发小孩轻抿双唇,迟疑地接过巧克力,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兴许那是他久未品尝的甜味,嘴角微微上扬,展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他吃得很慢,仿若要仔细咀嚼这稍纵即逝的甜蜜。
神情专注且沉静,月光下的面庞更显柔和。
入眠之前,他指着自己,向李竹书多次重复一个词,似乎是他的名字。
听发音的话,有点像“Naga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