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汉白玉地砖,冰冷刺骨。我跪在那里,凤冠的流苏垂下,挡住了我的视线,
却挡不住那道明黄圣旨上灼人的字迹。“……皇后沈氏知鸢,性行乖戾,难承中宫之责。
然朕念及旧情,不忍废黜。今北燕求亲,为两国万世之好,特封尔为和亲王后,即日启程,
嫁予北燕王,钦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口。三天前,
他还在这里,执着我的手,于龙椅上温存,轻声唤我“鸢儿”,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今天,
他就要把我,他的皇后,像一件货物一样,送给那个年过花甲、暴虐成性的北燕王。“陛下!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龙椅上那个面容依旧温润的男人,我的夫君,大楚皇帝萧玄,
“臣妾究竟犯了何错?”萧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जग的愧疚,随即被冰冷的威严覆盖。
他淡淡开口:“知鸢,这是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你要顾全大局。”“顾全大局?
”我惨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凄厉得像杜鹃泣血,“当初是谁对我说,
我的大局,就是你?如今,我的大局,却成了你的江山?”“放肆!
”他身旁的内侍总管厉声呵斥。而萧玄的目光,却越过我,投向了我身后不远处,
那个穿着一身水蓝色宫装的柔弱女子——他的心尖宠,兰妃。兰妃的眼中含着泪,
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上前一步,柔声劝道:“陛下,姐姐许是一时想不开,
您别动怒。”好一个想不开。好一个姐姐。我浑身冰冷,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为了江山社稷,这分明就是一场为她腾位置的阴谋。我猛地站起身,踉跄一步,
凤冠歪斜,满头珠翠叮当作响,像一曲破碎的哀歌。“萧玄,”我一字一顿,
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他的名字,“你可还记得,你登基之日,对我说过什么?”那晚,
他抱着我说,此生绝不负我。萧玄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攥紧了龙椅的扶手,眼神躲闪。
“来人,”他声音发紧,透着一丝恼羞成怒,“送王后回宫准备,不得有误!
”两名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我没有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想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骨子里。那个曾经满眼是我的少年郎,如今,只剩下帝王的凉薄。
回到坤宁宫,我的贴身宫女,也是陪我一同长大的侍书,哭着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娘娘!
我们不走!奴婢这就去求陛下,他不能这么对您!”我扶起她,擦去她脸上的泪,
心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渐渐散去。求他?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求一个不爱你的人。“傻丫头,
别哭了。”我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收拾东西吧,我们……去北燕。”我以为,
只要活着,总有希望。可我没想到,萧玄连一丝活路都不肯给我留。启程的前一夜,
兰妃来了。她遣退了所有人,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手中端着一碗参汤。“姐姐,
明日就要远行,妹妹特来践行。”她笑意盈盈,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
此刻写满了胜利者的炫耀。我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也不恼,将参汤放在桌上,
慢悠悠地欣赏着我这坤宁宫的陈设。“姐姐这宫殿,真是气派。可惜啊,很快就要换主人了。
”她掩唇轻笑,“姐姐可知,陛下为何一定要送你走?”我依旧沉默。“因为,”她俯下身,
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陛下说,只要你还在这宫里一天,
他就忍不住会想起过去的情分,这会让他心软。而一个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心软。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得意,“更何况,你父亲,沈太傅,在朝中盘踞多年,
也该挪挪位置了。”我心中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原来如此,他不止要弃我,
还要动我的家族!“你以为,你就能高枕无忧?”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当然。
”兰妃直起身,笑得天真无邪,“因为我怀了陛下的龙子,大楚未来的太子。”轰的一声,
我脑中一片空白。原来,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笑话。兰妃走后,
侍书端着我最爱的桂花糕进来,却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扑通”一声跪下,
泪如雨下:“娘娘,都是奴婢没用!护不住您!”我看着她,
这个从小到大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心中涌起巨大的悲痛。我拉起她:“侍书,你听我说,
此去北燕,生死未卜。你不用陪我……”话未说完,殿门被猛地推开。一群禁军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萧玄的亲信,禁军统领。“皇后娘娘,”他面无表情地拱手,“陛下有旨,
和亲王后身边,不得有旧人随行,以免勾起伤心往事,于王后身心无益。”他话音一落,
两名士兵便上前,抓住了侍书!“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侍书拼命挣扎。“娘娘救我!
娘娘!”我疯了一样冲过去,却被禁军统领拦住。“沈知鸢,”他冷冷地看着我,
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兰妃娘娘的意思。她说,这条去北燕的路,
让你一个人走,才够清净。”“不——!”我目眦欲裂。可我的尖叫,
被淹没在侍书凄厉的惨呼中。禁军统領拔出腰刀,手起刀落。温热的血,溅了我满脸。
侍书倒在我脚下,眼睛还大睁着,倒映着我疯狂而绝望的脸。我看着那滩迅速蔓延开的血泊,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萧玄,兰妃。我沈知鸢对天起誓,若有来日,
我必将你二人,挫骨扬灰!2和亲的车队,与其说是仪仗,不如说是一支押送囚犯的队伍。
没有凤辇,没有仪卫,只有一辆简陋的囚车,四面透风,
将我这个大楚名义上的“和亲王后”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车队一路向北,穿州过府。
百姓们闻讯而来,对着囚车里的我指指点点。“这就是那个被送去和亲的皇后?
”“听说善妒成性,才被陛下厌弃的。”“啧啧,真是活该,丢尽了我们大楚的脸。
”那些曾经在我巡游时山呼“千岁”的子民,此刻的言语,比北地的寒风还要伤人。
押送我的校尉,是兰妃的远房表兄,一路上对我极尽折辱。每日只有一碗馊掉的稀粥,
一瓢浑浊的冷水。我曾是大楚最尊贵的女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
却连一个最低贱的奴婢都不如。我没有哭,也没有闹。侍书的血还热在我的记忆里,
那股温热,是我活下去唯一的支撑。我要活着,活着去北燕,活着回来。
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车队行了半月,终于进入了北燕的疆域。
与大楚的秀丽山河不同,这里是广袤无垠的草原和戈壁,风沙扑面,刮得人生疼。
北燕的使团在边境线上等着我们。为首的,是一个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的独眼壮汉,
他身披兽皮,腰挎弯刀,浑身散发着野兽般的气息。他就是北燕的大将军,拓跋宏。
拓跋宏翻身下马,走到囚车前,那只独眼像审视货物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这就是大楚送来的‘礼物’?”他用生硬的汉话问道,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
“看着也太弱不禁风了,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兰妃的表兄谄媚地笑着,
点头哈腰:“将军说的是,不过好歹也是个皇后,想必能给大王解解闷。”拓跋宏冷哼一声,
一挥手。囚车的锁链被砍断,两名北燕士兵粗暴地将我从车里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我摔在坚硬的冻土上,疼得几乎晕厥过去。“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北燕的财产了。
”拓跋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独眼里满是轻蔑,“我们大王说了,
一个被自己丈夫抛弃的女人,不配进他的王帐。你就先跟着军队,做个营妓吧。”营妓。
这两个字像两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周围的北燕士兵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笑声充满了淫邪和鄙夷。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任由鲜血从指缝渗出。
沈知鸢,你要忍。你不能死在这里。当晚,我就被扔进了一个破旧的帐篷。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北燕百夫长狞笑着向我走来,撕扯着我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宫装。
我拼命反抗,用尽全身力气,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他的头。那人惨叫一声,
捂着流血的额头,怒吼着一脚将我踹倒在地。“臭***!还敢反抗!”他抽出腰间的弯刀,
眼中凶光毕露。我闭上眼,以为自己终究还是要死在这异国他乡。就在这时,
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住手!”一声暴喝传来,拓跋宏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我和那个受伤的百夫长,眉头紧皱。“滚出去!”他对那百夫长吼道。
百夫长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捂着头退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我和拓跋宏。他走到我面前,
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倒是有几分骨气。”他看着我满是恨意的眼睛,
冷笑道,“不过,在这里,骨气是最没用的东西。”我用尽全身力气,
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他脸上。拓跋宏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一甩手,将我掀翻在地。
他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血沫,独眼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很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他转身向外走去,
在帐篷门口停下。“来人!把这个女人拖出去,扔进狼圈!”我被两名士兵拖着,
穿过喧闹的营地,走向营地边缘的一处巨大的木制围栏。围栏里,
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低沉的嘶吼声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北燕人用来处理叛徒和战俘的狼圈。我被粗暴地推进了围栏,
身后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十几头饿狼缓缓地向我逼近,涎水从它们的嘴角滴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死亡的气息。我背靠着冰冷的木栏,
绝望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野兽。萧玄,你赢了。我终究,还是死在了你的算计里。
就在一头狼猛地向我扑来,张开血盆大口之际,一声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划破了夜空。“住手!
”一道人影,手持火把,出现在狼圈外。是拓跋宏,他身边,
还站着一个须发皆白、身穿祭司袍服的老者。狼群看到那老者,竟然畏惧地停下了脚步,
发出一阵不安的呜咽。那老者没有理会狼群,他的目光穿过围栏,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奇异光芒。
他用一种古老的、晦涩的语言对拓跋宏说了些什么。
拓跋宏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再次看向我,那只独眼里,不再是轻蔑,
而是夹杂着敬畏和审视。最终,他挥了挥手。木门被打开,我被带了出来。
那祭司走到我面前,用生涩的汉话问我:“你的生辰八字,可是甲子年,丁卯月,庚辰日,
壬午时?”我浑身一震。这个生辰八字,是大楚皇室的最高机密,除了钦天监和我自己,
只有萧玄知道。因为这个命格,是传说中的“凤格”,天命所归的皇后。当初,
萧玄就是凭着这个,才说服先帝,力排众议,立我为后。如今,
它却在一个异国的祭司口中被说了出来。我看着老祭司,点了点头。
老祭司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转身对着拓跋宏,用北燕语激动地大喊着。我听不懂,
但我看到,拓跋宏和周围所有的北燕士兵,都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我。然后,
他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向我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3我被带进了一座远比拓跋宏的营帐更华丽的金色王帐。帐内铺着厚厚的白色熊皮,
中央的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严寒。那位老祭司,北燕的大祭司,恭敬地站在我面前,
向我解释了一切。原来,北燕流传着一个古老的预言。预言说,
当一颗赤色的星辰从南方升起,一位拥有“凤凰命格”的异国女子,
将会在北燕最危难的时刻降临。她将带来智慧与火焰,引领北燕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
成为草原真正的主人。而我的生辰八字,与预言中那位天命之女的命格,分毫不差。“王,
”大祭司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对我说,“我们等了您三百年。”我坐在柔软的皮毯上,
身上披着温暖的貂裘,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马奶酒,只觉得这一切荒诞得像一场梦。
我的“凤格”,在大楚,是萧玄巩固皇位的工具,用完即弃。在这里,却成了救世主的凭证。
真是天大的讽刺。拓跋宏站在一旁,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那只独眼里充满了敬畏和探究。
“您……真的是预言中的人?”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我放下酒杯,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此刻的我,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废后沈知鸢,我是北燕预言中的天命之女。“是与不是,
重要吗?”我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重要的是,你们的王,
快死了,不是吗?”拓...我看着拓跋宏,继续说道:“而你们的各个部落,
早已貌合神离,只等老王一死,便会为了王位自相残杀,让整个北燕陷入战火。到那时,
大楚只需派出一支偏师,就能将你们彻底从草原上抹去。”拓跋宏的脸色变得煞白。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了北燕最脆弱的命门。这些,都是我在大楚时,
从萧玄的书房里,那些关于北燕的机密奏折中看到的。他想利用北燕的内乱,
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却没想到,他亲手把我送到了这里。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拓跋宏震惊地问。“我是沈知鸢。”我缓缓站起身,
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大楚的皇后。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大楚,也没有人,
比我更了解你们的敌人,萧玄。”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帮你们,
不仅能让北燕渡过这次危机,更能让你们的铁骑,踏过雁门关,去看看那江南的繁华。
”拓跋宏的呼吸变得粗重,独眼里燃起了火焰,那是野心和欲望的火焰。“条件呢?
”他沉声问。“我要萧玄的命。”我平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有,
我要整个大楚,为我陪葬。”当晚,我被带到了北燕王的病榻前。
那个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草原雄主,此刻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生命的气息已如风中残烛。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你……就是预言中的人?”他声音微弱。
我点了点头。“好……好……”他艰难地笑了笑,咳嗽起来,
“咳咳……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的儿子,阿云,才八岁……拓跋宏虽然忠心,
但他压不住那些部落首领……北燕,要完了……”他抓住我的手,
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有力。“帮我……帮我的儿子……”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以北燕之王的名义,立你为后……待我死后,你便是北燕的摄政王后,代阿云执掌北燕,
直到他成年!”“王!”拓跋宏和大祭司同时惊呼。让一个异国女子,
一个昨天还是阶下囚的女人,成为北燕的摄政王后?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老王却固执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恳求。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赌注。赌这个预言,
赌这个女人。我看着他,看到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一个君王对国家的责任。
这曾是我在萧玄身上,最渴望看到的东西。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三天后,
北燕王驾崩。消息传出,整个王庭都震动了。各个部落的首领,带着各自心怀鬼胎的儿子们,
齐聚王帐,名为吊唁,实为逼宫。按照北燕的传统,老王死后,
将由最强大的部落首领继承王位。拓跋宏手握兵权,本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但他已向我宣誓效忠。这让其他部落首领极为不满。一个叫呼延豹的部落首领,
长得像一头熊,第一个站了出来。“拓跋宏!你疯了吗?
竟然让一个楚国女人来当我们的王后?还摄政?她懂什么!她只会绣花!
”他身后的首领们纷纷附和。“没错!让她滚回大楚去!”“北燕的王,必须是北燕的男人!
”拓-跋宏脸色铁青,正要拔刀,我却伸手拦住了他。我从王座旁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的,是北燕王后的华丽袍服,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浴火的凤凰。我走到众人面前,
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谁说,我只会绣花?”我的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王帐。呼延豹不屑地看着我:“怎么?你还想跟我们比试摔跤不成?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我摇了摇头,微笑道:“摔跤,是勇夫所为。而我,只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