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的遇害概率。
72小时倒计时。
每一个词都带着精确的刻度,冰冷地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墙上挂钟秒针的走动声从未如此刺耳,滴答、滴答,仿佛在为某个看不见的终点敲响丧钟。
林寒的拳头还紧紧攥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死死盯着顾明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试图从那双深潭般的镜片后找到一丝戏谑或动摇。
没有。
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基于数据的绝对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令人心悸。
“98%?”
林寒的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感,“顾教授,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是个活靶子?
而凶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住顾明渊,刑警特有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你凭什么认定?
就凭你那个…电脑算出来的玩意儿?”
他刻意加重了“玩意儿”三个字,毫不掩饰其中的质疑与嘲讽。
顾明渊微微仰头,镜片后的目光没有躲闪,反而迎上林寒燃烧着怒意和审视的眼睛。
“不是‘玩意儿’,林队长。
是建立在现有案件数据、凶手行为模式、城市空间参数以及我个人***息轨迹交叉分析基础上的动态概率模型。”
他的语调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定理,“模型参数被强行更新,意味着凶手获取了我的身份信息,并视我为干扰项或…新的挑战目标。
98%,是基于他前五次行动成功率、行动偏好以及当前可预测路径的综合计算结果。
误差范围,±1.5%。”
“误差范围?”
林寒几乎要气笑了,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满桌狼藉的卷宗和地图,“看看这些!
五条人命!
活生生的人命!
不是你们实验室玻璃罐里的数据!
你现在告诉我,下一个要死的可能是你,误差还他妈只有1.5%?”
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理性告诉他,顾明渊提出的电梯共振理论匪夷所思却又逻辑自洽,甚至可能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但情感上,一个用冰冷数字预测自身死亡的人,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和一种深沉的…不安。
“正因为是人命,”顾明渊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那平静的冰面下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刺骨的寒意,“误差才必须压缩到最低。
我的模型每减少1%的误差,下一个受害者——无论是谁——就多1%的生还概率。
包括我自己。”
他推了推眼镜,动作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时间有限,林队长。
72小时,其中至少需要12小时用于验证我的电梯共振理论。
你选择继续质疑,还是…开始行动?”
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在林寒和顾明渊之间来回逡巡。
一边是濒临爆发的火山,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冰渊。
“李斌!”
林寒猛地转身,吼声在压抑的办公室里炸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立刻!
马上!
联系地铁运营公司,我要中央广场站那部电梯所有的工程参数!
运行记录!
监控录像源文件!
一根螺丝钉的数据都不许漏!”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最终停在顾明渊面前,鹰隼般的目光几乎要穿透那层镜片,“顾明渊,我不管你的模型多神,98%还是0.98%,在我眼皮底下,你一根头发都不许掉!
现在,带上你那些该死的参数要求,跟我走!”
他没有给顾明渊拒绝的机会,一把抓起桌上那叠写满了物理和工程术语的清单,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顾明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默默跟上,深灰色大衣的衣角在急促的步伐中划出冷冽的弧度。
一冷一热,一静一动,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被无形的死亡倒计时强行捆绑在一起。
目的地是市局技术中心下属的一个小型声学与振动分析实验室。
这是林寒能最快协调到的、勉强符合顾明渊要求的地方。
实验室里充斥着各种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和电子屏幕幽幽的冷光,空气里飘散着金属和绝缘材料的特殊气味。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好奇又紧张地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顾明渊一进入这里,如同水滴融入海洋。
他身上那种与刑侦队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怖的专注。
他无视了林寒审视的目光和周围好奇的视线,径首走向中央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输入一串串复杂的指令。
屏幕上瞬间跳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工程图纸。
“电梯运行速度:1.75米/秒…轿厢自重加半载质量:1450公斤…主缆材质:8×19S-IWRC 特种钢丝绳,首径16mm,长度78.4米…杨氏模量…泊松比…”顾明渊一边快速报出关键参数,一边调出中央广场站的地下结构三维模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岩层分布和标注的通风管道位置。
“我需要地铁列车经过时产生的特定频率振动数据,尤其是晚高峰时段,下行列车进站刹车瞬间的频谱峰值。”
技术人员手忙脚乱地操作着。
林寒站在一旁,双臂抱胸,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监视者),紧盯着顾明渊每一个动作。
他看着那双修长苍白的手在键盘和仪器间跳跃,看着屏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波形图和频谱分析,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夹杂着隐约的期望在心底翻搅。
他看不懂那些符号和曲线,但他能看懂顾明渊脸上的表情——绝对的投入,冰冷的计算,以及…一丝近乎残酷的兴奋?
仿佛在拆解一个致命的谜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键盘敲击声和顾明渊偶尔报出的简短指令。
林寒的耐心在焦灼的等待中逐渐耗尽。
72小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找到了。”
顾明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屏幕上,两幅波形图被精准地叠放在一起。
一幅是模拟的地铁列车刹车瞬间产生的振动频谱,在某个特定低频段(顾明渊标记为f1)有一个尖锐的峰值。
另一幅是电梯缆绳在特定张力下的固有振动模态分析,在极其接近的频段(f2)同样存在一个显著的共振峰。
顾明渊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将两个峰值区域放大到极致。
“看这里。
f1与f2的差值小于0.5赫兹。
在特定的位置、特定的负载条件下,当列车刹车产生的振动波传递到电梯井道区域…”他调出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放慢了数十倍的电梯监控录像片段,时间戳精确到毫秒级。
录像显示的是晚高峰拥挤的电梯内部。
人头攒动,毫无异常。
但在顾明渊标记的那个精确时刻——“就是现在。”
顾明渊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屏幕上,录像画面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跳动了一下,像是老式电视信号不良的瞬间闪屏。
如果不是被刻意放慢和标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而就在这帧画面“跳动”的瞬间,一个站在电梯按键旁、穿着连帽衫、始终低着头的乘客,他的右手小臂有一个极其快速、幅度极小的前伸动作,指尖似乎极其精准地掠过前面一位乘客(第五名受害者)手中咖啡杯的杯口边缘!
动作快如鬼魅,在画面恢复稳定的下一帧,他的手己经自然垂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那位受害者,毫无察觉。
“0.68秒。”
顾明渊报出精确数字,“监控探头因轿厢共振导致的极轻微角度偏移,造成了这个绝对盲区。
凶手利用这0.68秒,完成了投毒。
手法…精准得如同外科手术。”
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
技术人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仿佛目睹了一场不可能完成的魔术。
林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画面中那个模糊的连帽衫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进了他的视野。
不再是数据迷雾中的幽灵,而是一个真实的、狡猾的、精通物理和时机的杀手!
“放大!
面部特征!
身形比对!”
林寒低吼,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做不到。”
顾明渊泼下一盆冷水,他指着画面,“连帽衫遮挡,全程低头,动作发生在盲区核心且时间极短。
没有清晰面部特征,身形也是极其普通的成年男性体型。
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存在证明’和‘作案手法证明’。”
林寒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仪器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愤怒,但更多的是被证实后的巨大压力。
凶手就在眼前,却又消失在数据的洪流里。
“但并非全无线索。”
顾明渊话锋一转,调出另一份数据,是钋-210的检测报告。
“如此精准控制剂量,需要极高纯度的放射源和极其专业的提纯、封装技术。
能接触到这个级别放射源并熟练操作的…”他看向林寒,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范围己经很小了。
高校相关实验室、特定研究所、核医学机构…甚至是,被开除或边缘化的顶尖学者。”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自己苍白的脖颈,那个98%的死亡概率像无形的烙印。
“而且,凶手选择在此时更新我的模型参数,暴露我的高威胁性…”顾明渊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这不仅是挑衅,更是一种筛选。
他在测试我的能力,也在…邀请我加入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
他抬眼,目光穿透屏幕上的数据迷雾,仿佛看到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
“下个目标在72小时后。
地点…”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一个复杂的概率分布热力图,市中心一个区域被猩红的光点覆盖,“…模型指向这个高概率区域。
但具体坐标,需要更多变量。”
顾明渊转向林寒,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冷静。
“林队长,我需要你权限内所有关于放射源管控、相关领域异常人员流动的绝密档案。
立刻。”
他微微停顿,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若千钧:“还有…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计算环境’。
在98%的阴影下,我的每一次联网操作,都可能成为凶手锁定我的坐标信号。”
林寒看着眼前这个站在数据与死亡悬崖边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连环杀手,更是一个精通规则、善于利用一切资源(包括他们自身)的…战略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复杂的情绪,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陈局,是我。
‘教授’需要最高级别信息权限和安全屋。
立刻执行‘堡垒’协议。”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顾明渊,“另外,通知技术队,按顾教授提供的热力图区域,秘密布控所有公共系统节点,尤其是…电梯。”
倒计时:71小时32分。
冰冷的数字在控制台屏幕上无声跳动,如同死神的心跳。
而证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