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透明的扇形,岑昪的手机突然在车载支架上亮起来。
来电显示“孟叔”两个字让孟逸呈瞬间坐首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边缘。
“开扬声器。”
少年声音发紧。
电话接通瞬间,机场广播的电子音先钻了出来。
岑昪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成蜿蜒的河流,听见孟父带着歉意的声音:“小岑啊,刚接到总部紧急通知……”孟逸呈的指甲陷进了掌心。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他盯着中控台上跳动的蓝牙连接图标,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等来的国际快递,十六岁家长会时视频连线里永远慢半拍的画面,现在连机场到家的三十分钟车程都成了奢侈。
“……至少要延期一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你娟姨要跟你说话。”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后,温婉的女声带着湿意传来:“小岑,真是麻烦你了,阿姨给你带了那款***版拼图。”
这是只有母亲老友才知道的童年癖好。
“娟姨您不用客气。”
岑昪瞟见少年绷紧的下颌线,“我那时上学也多亏了你们的照顾。”
他说这话时没看孟逸呈,但能感觉到副驾驶座传来的细微颤抖。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几秒。
“儿子?”
孟母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妈妈把给你准备的礼物都托运回来了,你之前不是说……嗯。”
孟逸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事,工作重要。”
岑昪想起两年前第一次在里见到这个男孩的场景。
那时孟逸呈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把“你们走就行”对着爸妈说了好几遍,却在半夜被他发现蜷在客房飘窗上抱着个盒子发呆,里面放着从幼儿园到高中整整一铁盒的票根。
电话挂断后,车厢里只剩下雨声敲击车顶的闷响。
岑昪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看见雨水在孟逸呈那边的窗玻璃上汇成细流。
少年偏头靠着车窗,新打的耳钉忽明忽暗。
“哭了?”
“谁哭了。”
孟逸呈的声音带着鼻音,“我就是想纠正一下,他们就算回来了我也还是能见到你。”
他说完自己都愣住,急忙补了句:“毕竟要上你们学校。”
岑昪转动方向盘驶入辅路,想起之前在书房撞见孟逸呈查录取通知书的模样。
当时男孩戴着耳机没发现他,屏幕光照亮眼底的雀跃——那是A大的金融系的标志性界面。
“为什么非要报我的学校?”
后来吃宵夜时他问,“好不容易逃出我的手掌心,你就不怕在校园里又撞见我?”
孟逸呈当时咬着冰棍,含混不清地说:“这是我高中三年的梦想,跟我过不去的人在哪教书关我屁事。”
冰水滴在他刚打的耳洞上,激得他倒抽冷气还要强装镇定。
此刻同样的倔强在雨夜里愈发清晰。
岑昪打开转向灯,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年轻人己经不再是需要他盯着写作业的男孩了。
那些故意藏起来的游戏机、偷偷改短的校服裤脚,都将会留在过去的两年里。
“掉头去哪?”
孟逸呈发现路线不对。
“买蒲公英护理液。”
岑昪指了指他乱翘的头发,“某些人明天大学报到,总不能真顶着台风过境的造型去。”
少年下意识摸头发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雨幕中便利店的白光透进来,岑昪看见他眼眶还红着,嘴角却己经扬起熟悉的弧度:“岑老师,你这是承认自己审美落伍了?”
岑昪并非是承认自己审美落伍,只是刚刚他突然想起自己家里的那张老照片,扎麻花辫的孟母和穿喇叭裤的岑母站在大学校门前,背后是一个印着校标的大铜牌,现在孟逸呈上的大学校园卡上也印着同样的字样。
“到家了,下车吧。”
岑昪甩给他一件连帽衫,“快点上去,淋感冒了可没人照顾你。”
孟逸呈接住衣服时碰到他手指,两人都迅速缩回手。
少年裹着外套冲进雨里,岑昪望着那道逐渐模糊的背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相触的位置。
挡风玻璃上的雨痕将少年的轮廓晕染成水彩画,他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密封的蓝色火焰,安静燃烧却又灿烂夺目,就像如今这个少年的青春。
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叹息,岑昪降下车窗,雨水混合着柏油路的气味伴随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口缓慢膨胀。
他望着便利店门口晃动的风铃,突然希望这场盛夏的雨,能把这个夜晚拉成没有尽头的胶片。
这场雨下得再久一点,也让这个少年的青春再久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