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闭着眼,听着狼嗥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漫过耳廓。
那声音里的贪婪与暴戾,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灰黑色的皮毛在林间闪动,腥臊的气息顺着风飘过来,黏在他汗湿的皮肤上。
“就这样结束了么……”这念头像根细棉线,轻轻勒着他的喉咙。
这辈子像场漫长的苦役,从青山孤儿院的破粥碗,到大学图书馆的冷板凳,再到小公司角落里的旧办公桌,他像头拉磨的驴,蒙着眼打转,却从没见过磨盘外的天光。
如今倒在这片不知名的林子里,被野兽分食,似乎倒是最合情理的结局——尘归尘,土归土,像老院长说的那片落叶,终究要埋进泥里。
他忽然想起出租屋书架最底层,那本被翻烂的《庄子》。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那时他总觉得这话太玄,此刻却恍惚懂了些什么。
或许死亡本就不是终点,不过是换种方式,回到万物最初的模样。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锐响划破空气。
那声音极快,带着破空的力道,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撕裂了林子里的死寂。
陈默的眼皮猛地一颤,他能感觉到那股气流擦着自己的耳际飞过,带着草木被劈开的清新气息。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至极的狼嚎,短促而痛苦,像被生生掐断的琴弦。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眼缝,只见斜前方的灌木丛剧烈晃动,几片带着尖刺的叶子簌簌落下,紧接着,一滩暗红的血迹从枝叶间漫出来,在潮湿的腐叶上晕开,像朵骤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花。
“是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不是野兽那种沉重的踏地声,而是带着节奏的、属于人类的脚步声,混着粗重的喘息,从林子深处传来。
陈默转动眼珠,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从树后跑出来,他们的衣服是灰扑扑的麻布,裤脚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沾着泥土和草屑。
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张弓,腰间别着砍刀,脸上带着风霜刻出的沟壑,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他们看到躺在地上的陈默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打扮?”
一个络腮胡汉子皱起眉,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带着股粗粝的质感。
陈默愣住了。
他听不懂对方的语言,那些音节拗口又陌生,像是某种古老的方言。
可奇怪的是,他偏偏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像那些话语首接钻进了他的脑子里,自动转换成了他能理解的念头。
另一个身材瘦高的汉子蹲下身,他的目光落在陈默的格子衬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料子古怪得很,不像是咱们镇上的,也不是山那边的部落……”陈默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看着这些人,他们的衣着、他们的武器、他们说话的方式,都透着一股不属于现代社会的古朴。
这不是拍戏,没有摄像机,没有导演喊停,只有真实的、带着山野气息的粗犷。
难道……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仙侠故事,主角穿越到异世界,遇到的往往就是这样的土著。
可那些主角要么身怀绝技,要么有法宝傍身,而他呢?
只有断了的肋骨,一身的血污,和一颗早己被生活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先看看伤。”
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开口了,他的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眼神里带着沉稳。
他说话时,其他几人都安静下来,显然他是领头的。
瘦高汉子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靠近陈默。
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带着常年握弓磨出的厚茧,轻轻按在陈默的肋骨处。
“嘶——”陈默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断了至少三根。”
瘦高汉子收回手,眉头紧锁,“还有内出血,气息弱得很,怕是撑不了多久。”
络腮胡汉子往灌木丛那边瞥了一眼:“老三,去看看刚才那畜生。”
被称作老三的汉子应声而去,他提着砍刀拨开灌木丛,很快又走了回来,摇了摇头:“跑了,只留下些血。
看血迹,伤得不轻,但没伤到要害。”
“麻烦。”
领头的白发汉子低骂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这畜生记仇,怕是会召来同伴。
此地不宜久留,先把人带走。”
他话音刚落,林子里又传来几声狼嗥,这次声音更远了,却带着一种呼朋引伴的意味,像在黑暗中亮起的信号。
几个汉子脸色一变,动作瞬间麻利起来。
瘦高汉子蹲下身,小心地避开陈默的伤口,示意他:“忍着点,我们带你离开这里。”
陈默没有力气点头,只是用眼神表示了同意。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臂结实有力,像老院长院外的那棵梧桐树,带着让人安心的稳重。
当他被轻轻抱起时,肋骨处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奇怪的是,心里的恐惧却消散了不少。
原来人在绝境里,哪怕是陌生人递来的一根稻草,也能当成救命的绳索。
“二哥,你背着他,我断后。”
络腮胡汉子抽出腰间的砍刀,刀刃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小心点。”
白发汉子叮嘱道,他看了一眼陈默,眼神里带着审视,“这小子来路不明,但终究是条人命。
先带回村里,交给先生看看。”
陈默被瘦高汉子背在背上,他的脸颊贴着对方粗布衣服,能闻到上面淡淡的汗味和松脂香。
汉子的脚步很稳,即使在崎岖的林间小路上,也没有让他感到太过颠簸。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另外几个汉子分散在西周,警惕地观察着林子深处,手里的弓箭随时准备射出。
他们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像几棵扎根在山间的松树,沉默却有力量。
狼嗥声渐渐远了,被风吹散在林子里。
取而代之的,是汉子们低沉的呼吸声,和脚下落叶发出的沙沙声。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陈默忽然觉得很累。
那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
从车祸的剧痛,到醒来的茫然,再到面对狼群的恐惧,最后是此刻的惊魂未定,他的神经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松弛下来。
瘦高汉子的背很宽,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
陈默把脸埋在对方的背上,闻着那股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恍惚间,竟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老院长背着他去镇上看大夫的路上。
那时的路也是这样颠簸,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温暖,那时的他,也像现在这样,不用思考太多,只需要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被人守护着的安稳。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慢慢晕开,最后归于一片温柔的黑暗。
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陈默听到领头的白发汉子低声说了一句:“这天色,怕是要变了。”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远处的山峦隐入暮色,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像沉睡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
而他这粒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尘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片刻的栖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