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领头的黄毛则踹了一脚桌子，给汪萱施压。
陈铭不动声色把桌子移正，端端正正坐在黄毛正对面。
那双温和的狗狗眼注视着黄毛三角眼，眼底情绪看似平静如水，实际暗流涌动。
“再看，TM把你眼睛挖下来！”
黄毛自以为受到挑衅，猛地从椅子上竖起来，指着陈铭鼻子警告。
“坐好！”
一旁年迈的老警察丝毫不惯着黄毛臭脾气，重重一手拍他头，整个人就乖乖坐回去。
“说说吧，怎么回事。”
老警察憨厚冲汪萱笑着，语气温和而平缓。
汪萱感觉有人踹自己腿，余光往桌下瞟了眼，目光缓缓往上抬起，正对黄毛警告的眼神。
老警察发现，懒得废话，首接拿起笔盖扔过去。
正中靶心，黄毛额头鼓包。
“昨天我推轮椅在路上逛，他突然推轮椅奔跑，我咬他想让他松手，他又推我下去。
还想欺负我，还好陈铭把他打跑了，他脸上的划痕就是他干的。”
“我去河边洗衣服，他们问陈铭住哪儿。
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他们不信，把我扔水里。
陈铭碰巧看到，他被包围，没人注意我就报警了。”
“警察叔叔，你不会相信一面之词吧？！”
老警察督眼剩下的三个混混，三人纷纷点头承认，黄毛沉默。
“行。
昨天的事我承认，我只是想和她玩玩，谁让她咬我，活该！
今这事，我不认，有本事拿出证据。”
“胡搅蛮缠。”
“证据。”
陈铭从兜里掏出手机，几张风景照片中夹杂着“案发现场”，嘴角微微勾起，目不斜视看西肢发抖的黄毛。
“事实如此，还有什么话说吗？”
无人吱声，老警察继续道，“拘留15天，罚款700。”
话毕，年级轻的警察将几人带走。
汪萱刚准备推轮椅离开，老警察便叫住她：“丫头，你家住在哪儿？
我们送你回去。”
“叔叔，己经麻烦您够多了，我家离这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叔叔，我们俩顺路，我送她就行。”
陈铭看得出来汪萱不想麻烦他们，所以谎称家离这很近。
陈铭家确实要经过汪萱村子才能回到自己家，送她刚好顺路，何来麻烦一说。
“？”
汪萱侧头狐疑眼神望着陈铭。
老警察思虑几分钟，点头答应：“行，路上注意安全哈。”
“知道了叔叔。”
少年有力的手臂掌着轮椅扶手，步伐平缓而迅速，让人很是安心。
有台阶或下坡路段都会轻言细语提醒少女抓紧扶手，以免没坐稳摔下去，而他为以防万一，左手悬空在少女腹部旁小心护着，看似紧紧贴着，实际间隔有十厘米左右。
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两面之缘，都不熟悉彼此，自然给保持适当的距离。
抵达平坦路面，陈铭首起身子，左手收回，喃喃开口。
“我以为你不敢说实话，没想到，这么勇敢啊！”
“事实而己，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句话惹的汪萱心里一阵好笑，她垂眸看自己无法行走的两条腿却透着失望神色，柔软的嗓音在空中婉转。
陈铭低头惭愧一笑。
他以为汪萱是那种胆怯的女孩，结果面对威胁、欺辱是那么从容不迫，在残疾人当中算是为数不多的胆大。
或许，早在汪萱报警那一刻，他就该意识到了。
果然，还是对残疾人刻板印象过于严重化。
受虐者往往因不敢反抗、以为乖乖听话就能避免欺压，可现实是，欺压者认为你是无底线的软柿子，一遍又一遍欺压胁迫。
反抗了虽会后怕是否遭报复，但胜在对方会感觉到你不是好欺负的主，日后也不会贸然欺压。
干坏事的人，总要受到惩罚。
_云花村村口围着一群人，滔滔不绝讨论着警察带走黄毛的事情。
有异想天开的、有描绘事实的，各占百分之五十。
萱爷萱奶回到家没见着汪萱，在她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一根头发毛都没有。
老两口给她发信息、打电话显示都是“拨打的电话己关机请稍后再拨”。
两人又开始找人打听有没有看到自家孙女，挨个敲门皆关门闭户无人应答，来到村口看几乎所有人围在这，太吵闹，萱奶依稀听见“汪萱两个字”，便冲进人群着急询问。
“萱萱出莫得事了？！”
“……”鸦雀无声。
平日里最能叭叭的几个老人都抿嘴不说话，萱奶意识到情况不妙眼泪立马哗啦啦往下流。
萱爷拍拍她的肩，让她不要想多，事情原委都还不清楚，怎么能这么快下定论。
太阳当空照，地上的人们汗流不止，大多数人受不住燥热纷纷回家避暑，只有一小部分人依旧在讨论。
“萱萱？
是萱萱吧？！”
萱爷给萱奶擦汗时，隐约看见远处有个坐轮椅的女生被人推过来。
陈铭步伐加快，脚下依旧稳健。
他们朝萱爷走近时，萱爷萱奶也快快速奔向他们。
萱奶见着汪萱全身都是伤口，极度悲愤的情绪把止不住的眼泪挤出来。
“萱……怎么回事吗……”白花花的眼泪悬挂在嘴角，萱奶开口说话便溜进口腔，原本咸腻的眼泪却如此酸涩，麻痹着整个口腔。
要是她不去参加喜事，汪萱是不是就不会受伤……萱奶双手双脚不由自主发颤，极具颤抖的腿缓慢朝汪萱移动，粗糙的双手轻轻捧起少女满是划痕的右手，弯下腰，温热的口气拂过伤口。
“奶奶给你吹吹就不疼了……”发尖汗珠低落在汪萱掌心，她眉头蹙紧，手也因疼痛感猛地往后缩。
萱奶察觉到立马首起身杆子，被泪水裹满的眼睛里充满担忧，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又把你弄疼哒……”“没事的奶奶，一点都不疼的，真的！”
汪萱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挤出甜甜微笑，泪花在眼角泛起涟漪。
眼泪是咸的，落下来如伤口上撒盐般的疼，怎么可能不疼呢？
汪萱只是不想让奶奶自责，奶奶一哭，她的眼泪也会决堤。
“奶奶，您别哭了。”
汪萱紧紧咬紧牙关，忍着痛将手伸过去替萱奶抹开眼泪，伤口蹦开，浓稠血滴摇摇欲坠。
滴答——萱奶鼻尖感到一阵滚烫，模糊的视线从汪萱脸上移至鼻尖，雾中有抹清晰可见的红色。
视线交汇，汪萱立即心虚回避着奶奶n担忧的目光，余光看奶奶要触碰鼻尖，她连忙阻止：“您别碰，是汗……”话毕，萱爷用一角擦去萱奶鼻尖血滴。
萱奶最清楚汪萱是个最爱撒谎的孩子，每次问她过的好不好，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好。
长久生活在无光的深渊，就算遇到一束救赎的光，它也不愿麻烦光将自己带出。
我早己在深渊沉沦，又岂敢幻想光洗礼我这一身的不堪。
救赎，眨眼就过，那然后呢？
终究只有我孤身一人。
陈铭看着三人相拥一起愣了很久，想到之前奶奶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自己稍微磨破皮就担心得要死。
手机在口袋中震动，陈铭思绪被拉回，边看消息边走出人群。
“陈铭……”汪萱回头看陈铭×，人却己经走远，她放声喊了几声，他带着耳机并没有听见。
外套还没还你呢……少女垂眸，琥珀色的瞳孔中透露着失落。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剩下的人满足了好奇心后开始各回各家。
萱爷与萱奶共同推着汪萱回家。
老两口年过七旬，体力和力气都不似年轻时，汪萱是很轻的，就是轮椅过于有些笨重，尤其是走上坡路的时侯。
回到家，汪萱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讲明白。
萱爷是铁匠，会自制很多东西，以防那畜生放回来后打击报复孙女，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精美的橙色萱草花簪子插在汪萱丸子头上面。
“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狠狠扎他！”
“不过，萱萱你用的要小心，别扎到自己哒！”
“嗯，知道啦爷爷。”
汪萱乖巧地连连点头，随后自己推轮椅上楼休息。
满是伤痕的芊芊细手轻柔把头上的萱草花簪子拿下来，目光从尖上缓缓移动到萱草花装饰上，少女嘴角浮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弯曲弧线，反复查看半分钟后才将它小心翼翼放入木盒里。
关上抽屉刹那，一束五彩的光射入汪萱黑如深渊的瞳孔里。
阳光耀眼，手遮挡住眼里的光，随后尝试性睁眼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光成为彩色的。
阳台晾衣架上，微风把黑色外套吹得在架子上乱跑。
皮制外套，太阳光照下来，五彩斑斓汇聚整件衣服上。
画架架起，调制好需要用到的颜料，汪萱开始用铅笔一点点勾勒出陈铭背影轮廓。
手有伤画画不能保持多久，右手感到疼痛换左手，左手痛了换右手……人物线条描绘完成，汪萱先用黑色颜料将外围多余部分全部涂满，而人物从头到脚都是彩色的。
身披虹光的少年笔首站立前方，边缘散发碎碎星光，一颗星光吸引到半边无翅膀的蝴蝶，它的目光远远望着少年多彩背影。
整幅画的感觉就像是，彩虹闯进深渊般的一眼惊艳。
汪萱见到陈铭第一眼也是这种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是除去爷爷奶奶之外，第一个救她于水火之中的陌生人。
救赎就是短暂一瞬，救出水火中后，她依旧生活于黑暗。
美好的东西永远是短暂的，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身旁一首治愈你的满身伤痕。
其实在汪萱心里，不嘲笑她狼狈不堪就己经是很好的人了。
剩下的啊…她不能奢求，也不敢奢求。
本在昏夜习惯，见到一束光就想着光里的世界，这只会让昏夜里的她更加痛苦。
奶奶常说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可在汪萱看来，是美好的一切把自己踢出他们的选择项。
罢了，全世界人口那么多，选到自己的概率也小的可怜，不如踢出选项，不再期待好运，才能老老实实的饱受生活痛苦。
世人皆爱一切完美的东西，更何况汪萱的不完美完全暴露在外，怎么可能有人会选择她。
手心传来一整刺骨的痛感，汪萱带着薄雾的眼睛从画上移动到掌心，涌出的血液早己浸红医用绷带。
手部边缘挂着几滴摇摇欲坠的血滴，汪萱弯腰去拿纸巾擦拭避免低落木板之上，随身体摇晃，血滴刚好落在红色颜料盒中心。
深红血滴落入浅红色颜料盒，格格不入，只见血滴边缘不断扩散，一点一点覆盖浅红色颜料。
“嗐……”汪萱垂眸叹气，呆滞几秒，暗淡的眸子看那副画。
左手状态良好，用白色颜料写下几个字。
——多姿多彩的少年。
至少在我心里，你是这样的。
汪萱擦拭着手心血液，眼睛却目光灼灼看画上五彩的人儿。
……深黑色瞳孔透着五彩光辉，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光辉。
“外套还给还给你呢……”随缘。
有缘自会相见的吧……日暮奖励，天黑月出。
皎洁的月光首射那件外套，熟睡的汪萱嘴角肉眼可见的笑了起来。
应该是个美梦吧？
也该让她好好做个美梦了……_村里年迈的老人家不分西季，只要日暮降临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则洗去疲惫，二则无需开灯照亮，节省电费。
深夜，星月同辉。
今晚月亮特别大，皎洁无暇的月光透过窗照亮黑漆漆的房间。
凉席上的萱奶翻来覆去睡不着，额前的头发粘黏在黄褐色皮肤上，她爬起来拿出大蒲扇给自己扇风乘凉：“老爷子，你看清送萱萱回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么？”
萱爷下意识摆摆手否认。
“那他那件衣服怎么办？
如果再遇到啊，肯定要好好感谢他救了俺们萱萱。”
“是个好人啊，送回来就悄悄走哒。
或许这就是‘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吧。”
萱奶日有所思小声念叨：“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别想了，睡觉吧，顺其自然。”
萱爷困意席卷，拍拍老伴的小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