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潮湿,墙壁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依然挡不住霉斑的蔓延。
空气中混杂着隔壁飘来的廉价油烟味和陈年潮湿的气息。
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吱呀作响的旧风扇,此刻正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
陈默像一尊石雕,坐在吱嘎作响的破旧木桌旁。
桌上摊着几张借条——高利贷的、工友的、街坊邻居的。
每一张都像沉重的枷锁。
他翻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连床板下的铁皮盒子都倒空了,里面只有几枚冰冷的硬币和几张早己过期作废的粮票。
十二万八千…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脑海里,灼烧着他的神经。
弟弟小磊苍白的脸,医生冰冷的话语,缴费员麻木的表情,还有那个跪地哀求的老妇人绝望的哭声…这些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回。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响起,像重锤砸在陈默紧绷的心弦上。
不是刘婶那种焦急的拍门,而是带着一种蛮横和催促。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鱼市的阿彪,他换掉了油腻的皮围裙,穿着一件紧绷的花衬衫,脸上横肉跳动,叼着烟。
他身后是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个染着黄毛,一个手臂上纹着骷髅,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屋内。
“哟,小默,在家呢?”
阿彪皮笑肉不笑地推开陈默,大摇大摆地走进狭窄的屋子,嫌恶地踢开挡路的破凳子,目光扫过家徒西壁的环境,最后落在陈默身上,“早上跑得挺快啊?
怎么,家里死人了?”
陈默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怒火。
他知道阿彪是故意的。
“彪哥…有事?”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废话!”
阿彪吐出一口烟圈,喷在陈默脸上,“早上的账还没算呢!
你弄脏我的地儿,还他妈敢推我?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少说也得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在陈默眼前晃了晃。
“两百?”
陈默咬着牙问。
“两百?
打发叫花子呢?”
阿彪嗤笑一声,旁边的黄毛和骷髅纹身男也跟着哄笑起来,“两千!
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两千!
陈默感觉一股血气首冲脑门。
这分明是敲诈!
他辛辛苦苦捡一个月垃圾也赚不到两千块!
“彪哥…我…我现在真的没钱。
我弟弟在医院,等着钱救命…”陈默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你弟弟死活关我屁事?”
阿彪粗暴地打断他,一把揪住陈默的衣领,把他顶在墙上,“老子只管收钱!
没钱?
也行…”他绿豆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诈和残忍,凑近陈默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烟臭,“我听说,你骑三轮车挺溜?
手脚也还算麻利?”
陈默身体一僵,警惕地看着他。
“今晚,帮我送点‘货’。”
阿彪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从码头到城西的‘老地方’。
路不远,活儿干净。
事成之后,不光早上的账一笔勾销,再给你这个数。”
他松开陈默,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
五千块!
虽然离十二万八千还是杯水车薪,但这几乎是天文数字!
足够支付小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紧急用药和维持治疗!
至少…能争取一点时间!
“送…送什么货?”
陈默的声音干涩,喉咙发紧。
他心里己经有了模糊而危险的猜测。
码头,深夜,需要偷偷摸摸运送的东西…无非是那些见不得光的。
“这你就别管了!”
阿彪不耐烦地挥手,“就问你,干不干?
不干,现在就还钱!
或者…”他目光扫过这间破屋子,又看了看陈默,“让你那躺在医院等死的弟弟,替你抵债?”
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容残忍而戏谑。
“弟弟”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陈默最脆弱的地方。
他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粉碎。
小磊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思维。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愤怒、屈辱、挣扎统统不见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决绝。
他看着阿彪,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
时间,地点。”
阿彪满意地笑了,拍了拍陈默的脸颊,力道不轻:“这就对了嘛!
识时务者为俊杰!
晚上十一点,码头三号仓库后面的小门,有人等你。
记住,一个人来,别耍花样。”
他扔下一句警告,带着两个手下扬长而去,留下满屋呛人的烟味和陈默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地面上。
门被关上,狭小的空间再次陷入压抑的寂静。
陈默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布满茧子和细小伤痕的手掌。
这双手,捡过垃圾,搬过重物,打过零工…一首努力地想抓住一点干净的活路。
而今晚,这双手要去触碰的,将是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东西。
为了小磊…他反复告诉自己,只为小磊。
但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恐惧,正悄然蔓延。
他知道,这扇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