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时候，无人知晓。那一天，也是母亲再婚之日。他们在本市最大的酒店宴请当地名流，
我却蜷缩在地下室悄然死去。出殡那天，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几度昏迷；那个男人红着双眼，
不停地抹着眼泪，赢得众人交口称赞。所有人都说，他们是最称职的父母。
当我被推进焚尸炉，那个男人搂着母亲，在媒体前侃侃而谈。“我准备捐出五千万现金，
建立光明关怀基金，免费救治本市所有的眼疾患者。愿光明和他们同在！”掌声雷动。
他登上了第二天的头版头条，受到本市大佬亲自接见，提名感动城市十大人物。
集团股票大涨。他成为本市首富，风光无限。这一天，正是我的头七。我回来了！
1母亲和那个男人同窗十几年，是彼此的白月光。早年因家族反对，他们劳燕分飞，
各自组建了家庭。人到中年，他们因意外相逢。一个是上市公司董事长，
本市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一个是早出晚归，辛苦赚钱养家的出租车司机。
一场车祸让他们走到一起。事情曝光，引起满城风雨。两个家族颜面尽失，
三位老人因此中风瘫痪，一个痴情男子在抓奸途中身亡，一个女子绝望之下割腕***。
一个男孩失去了严父。一个女孩没有了慈母。面对吃瓜群众的千夫所指，
他们举行盛大的记者招待会，甚至还进行了网络直播。在记者招待会上，
母亲和那个男人十指相扣，讲述彼此过往，诉说生平的不得意，泪洒当场。
母亲说：“我们是真爱！”那个男人说：“真爱无罪！”网络为之轰动，引发全国大讨论。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场旷世奇恋，搜索指数甚至创下新高。没有人知道，他们成了杀人犯。
就在当天夜里，有三个老人凄凉离世，除了一个男孩和女孩相互搀扶着送终，再无他人到场。
再也没有人阻止母亲和那个男人。2全国中考那一天，母亲和那个男人正在幽会。
我也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考试结束，天降暴雨。我坐出租车回家，遭遇车祸，
连人带车翻下高架桥。司机当场身亡，我被送进ICU病房抢救。我叫郑光明，
却变成了瞎子。事后执法局调查，司机是癌症患者，为了挣钱看病疲劳驾驶。
我只能自认倒霉。从此沉沦在没有光的世界里。有感于生命无常，我签下了器官捐献协议。
3母亲和那个男人正大光明地住在一起。无论早晚，都是出双入对。能够被母亲看上的男人，
就算不是无双国士，也是一时人杰。在三个月之内，那个男人一步一个台阶，
从董事长助理、人力资源部经理、首席财务官、首席执行官，一路晋升执行董事。
在他的管理下，集团风生水起，四面开花，朝着多元化发展。他成为本市的明星人物。
他也是底层逆袭的典范，无数***丝心目中的偶像。所有人都说，母亲找到了如意郎君，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4母亲再次怀孕。她和那个男人扯证了。执法局门口，
面对无数长枪短炮，那个男人亮出结婚证，在镁光灯下双膝跪地，
向母亲许下永不变心的承诺。“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信男叶良辰，谨以诚心告于天地，
愿和郑鸢永结同心。”“倘有二心，背弃盟约，甘受天罚，五雷轰顶！”此誓一出，
网络再次轰动，结婚立誓成为最新潮流。那个男人一步登天，直接担任集团董事长，
手上掌握着百亿现金流，成为本市新贵。他一如既往，对母亲嘘寒问暖，
每次产检都亲自开车接送。人们都说他是个好丈夫。母亲容光焕发，好像年轻了20岁。
5母亲生下一个男婴。那个男人大派利市，上至医院院长，下到保洁阿姨，
每个人都得到一个大额红包。就连病人也不例外。我也得到了，顺便用这个红包打车回家。
6别墅灯火通明。我却变成了家中的幽灵。7我想抱一抱弟弟。他们就像防范疯子一样，
不让我接近弟弟一步。我情绪激动了一下，他们就把我关进房间，收走了所有的通讯工具，
除了早中晚有人送饭之外，我被人遗忘。弟弟满月那一天，
母亲和那个男人补办了盛大的婚礼。我被锁进地下室。
那个男人说：“黑暗有助于光明恢复身体，更早适应周边的环境。”理由很荒谬。
母亲却相信了。那一晚，地下室格外寒冷。黑暗中，我伸出右手向空中抓去，
留下遗言：“妈妈，我好冷！”当他们想起我的时候，我已浑身僵硬，
蜷缩的身体再也无法伸直，右手再也无法放下。当天晚上，那个男人闯了五个红灯，
抱着我在医院门口大喊大叫：“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重症监护室门口，他跪倒在地上，
向每一个路过的医生磕头。“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看到这一幕，无论是网络上，
还是医院里，无数人泪目。人们都说，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8我死亡当晚，在同一个医院，
有一个女孩正在等待换心手术。经过七天的排异反应，我的心脏在女孩体内重新焕发生机。
也许是命运垂青，我不但拥有自己的记忆，还将女孩的记忆吞噬。在她灵魂消失之前，
我们进行了一场对话。“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如果有选择，我宁愿就此消散。
”女孩说：“也许这就是命运。人间太苦，我早就想换一个活法。”“你有什么愿望？
”“我想回到过去。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我会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未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改变你我的命运。”“谢谢！”“你恨他吗？
”我最后问道。“不恨。在他们相遇之前，他一直是个好爸爸，好丈夫。”最后的最后，
女孩露出一个天使般的灿烂笑容，对我挥手告别。“哥哥，代替我活下去。愿你像名字一样，
永远心向光明。”睡梦中，我泪湿枕头。是的，这个女孩不是别人，
正是那个男人和前妻的孩子，也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9那个男人来了。
他被医院的领导簇拥着，如同雄狮正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所到之处，都是众人羡慕的眼神。
他来到我的床前，安慰道：“小姑娘，听说你的手术很成功，恭喜你，不久就能出院了。
”我张开嘴巴，却无话可说。他似乎忘了，我是他的亲生女儿。镁光灯不断闪烁。
那个男人倚在我的病床前，脸上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笑容。他好像习惯了作秀。晚上，
我看见一则新闻。“本市首富叶良辰先生，在医院和孤女亲切交谈，
彰显出一个企业家的人文关怀。”何其可笑！10母亲来了。她看着我的眼神，
就像看着仇人。我心痛得无法呼吸，护士立刻叫来了医生。打过镇定剂之后，我靠着床，
颤颤巍巍道：“妈妈！”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柔软。我双眼一亮，莫名的期待起来。
“不要叫我妈妈，我担当不起。”母亲眼神恢复冰冷，漠然道，“我和良辰分别这么多年，
中间容不下任何人。”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这里有500万，我希望你换个城市生活。
”我伸手接过银行卡，迟疑道：“爱情真的这么重要吗？”“我愿意为爱情去死！
”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让我无言以对。我不理解她，但我尊重她的选择。妈妈，再见了！
11在政府的帮助下，我换了一个城市重新生活。学习让我忘记一切。我希望通过上大学，
想办法研究出时光机器，回到过去，改变未来。12那个男人的事业越做越大。
他掌控的集团挤进世界500强，成为全省首富，进入政坛，成为光荣的**代表，
被誉为人民企业家。他参加各种会议，到大学演讲，往来皆鸿儒，谈笑无白丁。
尤其是在网络上，他人气更高，拥有众多的死忠粉，甚至有女粉丝创建了后援团。
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座上宾。至于母亲，似乎很久没有出现在台前了。希望她过得幸福。
13大三时，我回家祭祖，意外见到了母亲。她瞪大眼睛，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的花是你送的？”我看着墓碑上的相片，感叹青涩的自己，放下白菊花，转身就走。
母亲追了上来。“我们去坐坐。”我停下来，仔细打量着她。和之前的光鲜亮丽相比，
母亲眼角出现了鱼尾纹，身材开始走样。若不是有名贵化妆品，以及高奢定制服装的加持，
她就是一个人老珠黄的家庭主妇。我们坐在咖啡店角落。即使有着咖啡的清香，
我依然从母亲身上嗅到了淡淡的油烟味。我终究没有忍住，脱口而出：“你居然会做饭？
”“他喜欢我做的饭，说是有家的味道。”母亲露出一个笑脸，就连鱼尾纹也舒展开来。
“你不是对油烟过敏吗？”“你怎么知道？”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从精致的包里取出一个瓶子，“没关系，我随身带着这个。”看着那支哮喘喷雾，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祝她好运。回到宾馆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希望是我想多了。14我听到了母亲的死讯。枯坐一晚后，我眼前浮现出那支哮喘喷雾，
不顾导师的劝阻，休学回到了曾经的故乡。15母亲葬在公墓的最里边，
墓碑前连一束花都没有。看着她的相片，我眼眶湿了。我在公墓里待了很久，
跟每一个亲人诉说这些年的遭遇。曾经有人希望我心向光明，但是现在，我只能说抱歉。
我决然地离开公墓，准备开启不同的人生，实现他人的誓言。16我成功加入叶氏集团，
成为一个光荣的前台，再次见到那个男人。他走路带风，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上位者气势。
在他身后的人，神态永远保持恭谨，好像随时准备聆听指示。他变年轻了。当他经过前台，
我行了一个标准的迎宾礼。“董事长好！”那个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似乎怔了一下，随口问道：“新来的？”“董事长，她是刚刚加入公司的新人，
一点都不懂规矩。”主管脸上沁出冷汗，抢先回答，“我这就将她开除。”“有意思。
”那个男人吐出三个字，留下一头雾水的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下班之前，
我接到人事主管通知，明天到秘书处报到。17秘书处美女如云，环肥燕瘦，各具特色。
我那前后一致的身材，就像混入白天鹅群的丑小鸭，惊呆了一众看客，令人大受震撼。
我是如此的不起眼，却无人敢惹。因为我叫叶美景。我发现那个男人非常自律，
几乎每天都要换一个生活秘书。在他休息的房间，时刻弥漫着石楠花的味道。
秘书处随时都有新人加入。这里永远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在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中，
我学会了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并且习惯了戴着面具生活。半年后，因为待的时间最长，
我居然成为秘书处的首席。在集团内部，我已是大人物，成为他人攀附的对象。
如果那个男人是国王，我就是大内总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18我开始接触集团的机密，
也跟着那个男人登堂入室，处理对方的家事。我回到了曾经的家，看见了异父同母的弟弟。
不！准确的说，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胖成了一个球，眯着眼睛躺在床上，
吃喝拉撒都需要专人伺候。我瞬间破防，泪如雨下，高声质问：“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男人横了我一眼：“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基因病，无药可救。”我哆嗦着坐在床边，
抚摸着弟弟的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才这么小，为什么会受到如此折磨？老天爷，
你何其残忍？“我要去邻省出差，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那个男人交代了一句，
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临出门时，他停下脚步，用手指了指楼上，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你也姓叶，有权力决定他的生死。”我愣在原地，久久不语。19我赶走了佣人，
亲自照顾弟弟。为他擦拭身体时，他能感受到我的善意，发出小猫似的呼噜声。更多的时候，
他终日昏睡，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我咨询过医生，都说弟弟这种情况，
就算使用最新的前沿科技，依然有可能活不过10岁。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医生最后建议，
如果能够得到政府的授权，最好的办法就是安乐死。如此，弟弟也能少受一点折磨。
我不想认命。更不想弟弟安乐死。我跟那个男人打过无数次电话，听到的永远都是嘟嘟声。
他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20在照顾弟弟的间隙，我在别墅内寻找蛛丝马迹，
发现再也没有任何一点熟悉的痕迹。什么都是新的。就连地板砖都重新铺了一遍。
我带着希望来到地下室，才发现这里早已被封死。我孤零零站立在那里，脑袋空空如也。
许久之后，一个念头凭空出现，那个男人在有意抹去他的过往。我疯了一样跑上楼，
取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叶良辰”这三个字。第一页第一条：叶良辰先生不顾余震爆发，
冒险进入灾区，为受灾群众送去温暖，并呼吁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共度时艰。
第二条：叶良辰先生低调表态，决定建立廉租房和公租房，
大力解决**省贫困户住房困难的遗留问题。我从第一页翻到末页，逐条阅读，
全是熟悉的配方，同样伟光正的报道。我怀疑是手机中了病毒，
又用电脑重新输入“叶良辰”进行搜索。结果依然。我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