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粘湿而冰冷,敲打着琅琊王氏祖宅那乌沉沉的檐瓦,也敲打在灵堂前的素幡上。
堂内烛火昏黄,映着中央的黑漆棺椁,死寂得令人窒息。唯有后堂深处,影影绰绰,
似有不寻常的动静。“夫人!夫人您息怒!使不得啊!”管家王忠的声音带着哭腔,
抖得不成样子。他眼睁睁看着披麻戴孝的夫人王昭,手里攥着一匹刺眼的白练,
眼神却冷静得骇人。那白练“哧啦”一声被她利落地撕开,
露出底下本被遮掩的上好丝帛原貌,白得凛然。她旋身,手腕一扬,那段白帛如游龙般荡开,
精准地挽向堂中最粗的楠木廊柱,绕过,在她指间打一个古怪而结实的扣。下人们跪倒一片,
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砰砰作响。她动作依旧,赤着脚,踩过冰冷的砖地,
走向棺木前方那块特意清出的空地。那双脚,曾踏过春园落英,也曾在雪地里印出琼华,
此刻只留下苍白瘦削的痕迹。忽地,她停步,侧耳。雨声中远远传来甲胄兵刃碰撞的微响,
沉闷而威压。皇帝的鹰犬来了,替那刚坐稳龙椅的新君,来“查看”这最后的仪式。“好。
”王昭只吐出一个字,唇角竟奇异地向上弯了一分,那笑却比寒冰更冷。她猛一旋身,
那素色的长帛在她周身凌厉地展开又收束,宽大的孝服衣袖灌满风,猎猎作舞。
不是《商颂》。这是她夫君被污谋逆前日新谱的《长歌行》,曲调沉雄悲慨,
剑影刀光藏在音符深处。他抚琴时眉宇飞扬:“阿昭,待大事定,我谱曲,你起舞,
此乃人生至乐。”如今,琴焚曲绝,唯余一舞。王昭身姿矫如游龙,辗转腾挪,
每一个凝望棺椁的眼神都带着彻骨的寒锐。腾跃,衣袂飞旋如鹤;折腰,脊背挺直如竹。
汗水混着雨水从鬓角滑落,沿着瘦削的下颌滴落。灵堂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足下旋起的风声,
帛带划破空气的嘶嘶锐响,如同无声的控诉。檐下奉命监看的禁军侍卫,
脸上起初的不屑渐渐褪去,化作一丝迷惑,继而竟生出惊怖。这哪是哀绝的丧舞?
分明是孤鹤折颈的悲鸣,裂帛惊天,裹着滔天的不屈!
乐声仿佛在她骨骼血脉深处无声地奏响,愈发激昂处,她一个纵身急旋,
双袖灌满力气向前猛击,似要将这压顶的黑暗与污蔑一并撕碎!棺木前的长明灯剧烈一晃,
光影疯狂摇曳,映着她眼中跳动的冰焰。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鼓点般强烈的顿挫。
她无声落地,单膝跪于冰冷灵前,脊骨撑得笔直,像一柄淬了寒泉的古剑。脸上再无泪痕,
只有一片玉石般的冷寂。方才疾舞时周身涌动的决绝风暴,此刻收束于方寸之躯,
化为无言的磐石。沉重肃穆的脚步声踏碎雨幕,是禁卫军统领亲自带人踏入灵堂。
黑衣铁甲如同冰冷的洪流,裹挟着肃杀的气息。“王夫人,”统领的声音平板无波,
带着朝堂宣读律法般的寒意,“逆案已结,罪无可恕。天子宽仁,念王氏累世簪缨,
今特允其发还原籍安葬。”他扫了一眼静默如磐石的王昭,“即日启程吧。此宅,
连同所有僭逾违制之物,”他眼角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尊贵楠木棺椁,“自有司处置。
”说完,他一摆手,身后禁军如黑流涌出,瞬间控制了灵堂内外每一个角落,
拔剑的细微出鞘声刺穿空气。王昭身边几名誓死相随的老仆被粗暴地推出门槛。王昭未动。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些冰冷的铁甲。她只是微侧过头,视线落在那具沉重的楠木棺椁上,
那目光幽深得如同古井,倒映着烛火昏黄的光,也掩埋着无声的惊涛。
雨水顺着堂外的青石缝隙漫延,丝丝缕缕流入堂内,
在她赤足旁的冷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迹。“知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仿佛只是在回应一句寻常的嘱咐。那无波无澜的三个字,却像铁钉般楔入这压抑的灵堂,
穿透了雨声与兵甲的寒光。新帝的车驾,毫无征兆地截断了送葬队伍去往东城门的路。
不是轻车简从的“劝慰”,而是真正的天子仪仗。
玄底朱纹的华盖巨伞在濛濛春雨中撑开一片肃穆威严的阴影,
十六骑剽悍无匹的金吾卫静默拱卫,执戟肃立,森严壁垒。黑沉沉的宫车停在伞盖之下,
车门紧闭,如同深渊的入口。王昭素服扶灵的身影,
被这突如其来的浩荡皇权生生逼停在长街中央。一方青纸素帐遮盖下的亡魂,
一方华盖羽仪统御的生杀予夺,在这寂寥的春日细雨中冰冷对峙。
车门前悬垂的金色帐帷被一只戴着白玉扳指的手轻轻挑开。新帝萧琰端坐车内,身着常服,
威仪依旧,目光沉沉扫过那漆黑的棺木,最终落在王昭身上。那双眼睛里有攫取的精光,
也有不动声色的审视。“王昭,”萧琰的声音低沉平稳,足以穿透细雨声,
清晰地递入王昭耳中,“念你才名,亦惜琅琊王氏百载清誉。令夫之过已是定案,
然朕知你无辜。”他稍顿,话语的分量陡然加重,“做朕的皇后,便留你九族性命。
”雨丝斜斜织着天与地,寂静笼罩了整条长街。两侧商铺民房门窗紧闭,
唯余一片死寂的阴影。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明处护卫,暗中监视,
还是那些被迫跪伏在街边角落的、王家的远支仆役,都死死地、带着某种无声的惊悸,
钉在那个扶着灵柩的白衣身影上。风起。掀起王昭素白孝服的衣摆,猎猎抖动。
她缓缓地、无比缓慢地抬起头。雨水濡湿了她额前的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更衬得那双眼睛幽黑深寒,望不见底。
她注视着宫车上那张年轻的、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帝王面孔,没有任何表情,
也看不到丝毫因那至尊许诺而起的涟漪。她甚至没有去碰那柄悬在腰间的佩刀。
那只曾被夫君赞为善抚琴舞剑的手,只从宽大的袖口伸出,探向内里。
那只手在素麻孝服的袖笼中摸索片刻,复又缓缓抽出,指间捻着的并非利器。
只是一缕乌黑如墨的青丝,末端似被利物仓促斩断,显出粗粝的茬口。
湿冷的春雨无声地落在那段发上,并未使其增添半分光泽,只晕开冰冷的湿意。
指间发丝轻捻,随即仿佛只是信手一掷。那截乌黑的断发在迷离烟雨中划过一道短促、微弱,
却如割裂黑夜般决绝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在那銮舆之前,混入潮湿街面的泥泖里,
瞬间便被雨水湿透的黑浆掩埋了大半。“君可见过折颈而歌的鹤?”王昭的声音响起,
比雨水打在青石上更清泠,比风拂过枯枝更干脆利落。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切齿怨恨,
只有一句平淡的问询,带着玉石相击般的冷硬脆响,直直撞向那深不可测的宫门之内。
雨一直下。窄小的囚车木笼被颠簸的铁链震得吱呀作响,
车轮在通往边地的泥泞官道上艰难滚压。押送的兵丁嫌日头毒辣,路途漫长,
王昭那口楠木棺椁又过分沉重,几日前便寻了个借口草草掩埋在荒山沟壑,
只在她的囚笼边象征性地留了一块写着夫君名号的粗陋木牌。流徙之路,九死无生。
笼中女子素衣泥污,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清冽依旧,时而掠过道旁郁郁葱葱的野竹,
带着冰层裂开般的生机与沉寂。行至幽州荒僻地界一处狭长的山溪谷地,日影开始西斜。
车外押解吏目呵骂的声音里突然掺进了兵戈破空、战马嘶鸣的混乱杂响!紧接着,
是数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夹杂着兵刃刺入肉体的沉闷噗响。“劫囚!结阵!
快结阵——”呼喝只来得及喊出半句便戛然而止。外面一片金铁交鸣的铿锵厮杀,
血的气息浓烈得刺鼻,连谷中浑浊的风都盖不住。囚笼的木栅被利器粗暴砍断。
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探身进来,
动作粗鲁地一把抓住王昭的手腕向外拖拽。她手腕细得惊人,隔着薄薄囚衣都能硌到骨头。
“走!”黑衣人的声音嘶哑,不容分说。混乱中,王昭被塞上了一匹无鞍的战马,
马背粗糙的鬃毛磨砺着她的肌肤。马匹在主人的鞭策下狂奔冲入道旁更幽深的杂木林。
颠簸、刮擦、流矢擦着头顶飞过的尖啸……都无法在她脸上激起半分涟漪。
她只是下意识回望了一眼那片混乱战场,目光所及,血流如注,尸横遍野。
那黑衣男人身手极好,带着她和几名同样黑衣的亲卫在莽莽山林中如履平地,
巧妙地甩开了追兵。直到天色完全沉暗,星子浮出荒寂的旷野,
他们才在一处隐蔽背风的断崖下停驻。篝火燃起,跳跃的火光驱散一小片黑暗,
也映亮了崖底一角简陋但坚固的山寨营盘。有人迎了上来,
为首一人卸去沾满泥泞污血的头盔,在火光明灭中转过身来。王昭的目光钉在那张脸上。
火光清晰地勾勒出那人的轮廓。眉骨峻挺如山脊,鼻梁高直似刀削,下颌线绷得极紧,
上面有一道不甚明显、却更添几分冷硬的新疤。正是当年被夫君王聿以失地之罪弹劾流放,
传闻早已死于瘴疠的庾韶。他大步走到篝火最光亮处,卸下护臂。
铠甲摩擦声在寂静的断崖下异常刺耳。那套做工精良的铠甲被随意扔在地上,激起一层薄尘。
他停在王昭面前三步之遥,篝火跃动的暖黄光晕笼罩着他高大的身影,
却丝毫没能软化眉宇间那积年累月的戾气与山岳般的威压。“阶下囚滋味如何?王夫人?
”庾韶开口,低沉的嗓音如同被砂砾打磨过,带着久经沙场的粗粝和毫不掩饰的冷嘲。
他嘴角似乎挑了一下,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冰封的湖面下隐约涌动的暗流。
他微微俯身靠近,一股混合着血腥、汗气和荒野风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感。
一只指节粗硬、布满细小伤痕和老茧的手毫不客气地抬起,冰凉的指尖捏住了王昭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迫使她那双沉寂的眸子对上他的。火光在那双眼中跳动,
映出他的影子,也映出她自己此刻狼狈却依然清冷的脸。
那深黑眼底陡然掠过一丝锐利如针芒的寒意。一口温热的血沫,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虽未触及庾韶的面颊,星星点点却粘上了他近在咫尺的护臂腕甲之上!
同时响起的,是她从未消减半分锋锐的声音:“不及将军舔舐上意万分之一屈辱。
”一字一顿,清晰至极,如同断玉分金。周遭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篝火旁的黑衣亲卫几乎同时按住了腰间刀柄,动作划一,
眼神凶狠如箭镞般钉在王昭身上。死寂之中只余木柴燃烧爆裂的噼啪声。
庾韶捏着她下颌的手猛地一僵。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目光森然,牢牢锁住她。
火光跳跃中,他眼角那道细微的疤痕似乎也随着肌肉的牵动微微扭曲。然而下一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金玉断裂的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庾韶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不知何时,
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了系在他腕间、紧贴护腕内侧的一串金色小铃之上。那串铃只有三粒,
小巧玲珑,但做工异常精细,缠枝莲纹古朴雅致,铃心坠着小小的玉珠,绝非军中常见之物,
更透着一股闺阁的灵巧。金丝编成的细线显然是极坚韧的材料所制,此刻却绷紧到了极限,
终于承受不住一股无形巨力——砰的一声,彻底断裂!
三粒玲珑的金铃裹挟着那几不可见的玉心,从护腕内侧滑落,滚过沾了血沫的冰冷甲片,
掉在满是尘土和砾石的地上,无声地弹跳了几下,滚动,
最后静静躺在两人之间昏暗的光影里,蒙上尘埃。死寂再次降临。
营地的篝火仿佛也瞬间黯淡了三分,只余柴火在寂灭边缘燃烧的微弱呻吟。
每一个细微的断裂声,每一粒金铃落地时的微响,都在那凝滞的空气里无限放大、回旋,
敲打在每一个凝神屏息的人心头。王昭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不是惊恐,不是仇恨,
而是一种更深、更刺骨的冻结,像是猝不及防被浸入极北冰洋的深渊。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三粒蒙尘的金铃,视线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
猛地缩回——又因那铭心刻骨的图案而死死钉住。错不了!铃身缠绕的莲花是阳刻,
但瓣尖细微的转折和那几道流畅的缠枝线条深处,分明是她少女时惯用的一刀错刻法,
那点错刻的刀痕在她十数载的日夜摩挲中愈发温润圆融,最终成了独一无二的印记。
这是她的旧物!是她那一年春分,亲自执刀,在一整块和阗美玉玉山上雕凿试手,
又反复锤炼金线缠绕铃身,在无数个清辉入户的深夜打制而成。玉心那一缕独特的微光,
更是唯有月光穿透她寝居窗口那方特制的澄澈水晶窗格才能磨出的幽莹色泽。那三粒金铃,
本是……本是她送给夫君王聿的及冠之礼,是他二十生辰那天,
亲自结在他青玉冠上的同心穗尾!怎么会在这里?在庾韶的手腕内侧!电光石火间,
新帝萧琰那日在王宅灵堂幽深处、透过重重垂帷缝隙投来的沉沉目光,倏然撞入王昭脑中!
他那戴着玉扳指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敲击着膝头,指节动作之下,依稀便有一线金芒,
在他深紫常服袖口的暗影里一闪而过……那时只当是天子华贵佩饰上的金线,
如今却在庾韶腕间炸开了一道刺穿人心的血痕!一个名字带着血腥气在她舌尖炸开——谢琰!
那个以“清君侧”为名,带头弹劾王聿,将“莫须有”的罪证死死钉入夫君骨髓的谢氏新贵,
此刻分明成了串起新帝龙袍与边军反旗的毒针!
“啪嗒——”一点冰冷的水滴滑过她枯槁的面颊,重重砸落在腕骨上,滚烫又刺骨。
庾韶的动作比她更快!断裂的金铃坠地那一瞬间,他那捏着王昭下颌的手仿佛被蛰了一下,
猛地缩回!同时魁梧的身躯如同受惊的怒虎,一步向后踏去!动作带起劲风,
几乎将地上几点星火扫灭。他死死盯住王昭骤然失血的脸,
那双一直如同冻潭的深眸剧烈翻涌起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狼狈。
他下意识地去拢自己的左袖,试图将那只断裂金铃的空腕遮住——一个前所未有的失措动作!
那点狼狈只存在了惊鸿一瞥。下一刻,惊疑被更深沉的浓黑压下,
他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冒犯的狂怒风暴!“拖下去!”庾韶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
每个字都像是淬着冰凌的石块狠狠砸落。他一手指向王昭,额头青筋暴起,
方才那片刻的震动已然被滔天怒火吞噬。“打入后崖!没我的令,谁也不准靠近!违者,斩!
”铁灰色的云层如沉重的铅块低低压在流徙谷上,几乎要将嶙峋的山崖碾碎。
凛冽的山风打着旋儿,卷起崖壁石缝里的雪沫,刺骨地扑在脸上,冻得每一寸肌肤都发疼。
两日后的流徙谷底,已然成了一片人间鬼蜮。朝廷的平叛大军如同黑压压的铁甲洪流,
裹挟着冲天的杀伐之气,碾过谷口,与庾韶麾下悍不畏死的边军精兵猛烈地撞在一起。
死的惨叫、刀锋劈开骨肉的可怕钝响、箭矢如蝗虫般破空的尖啸……彻底撕裂了山间的沉寂。
浓重呛人的血腥气混合着烧焦的皮肉味道,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缕冰冷的空气中。
王昭被关押之处位于崖底一处凹陷的天然石窟深处,外面被加了碗口粗的木栅栏,栅栏之外,
寸草不生的冻土已被层层叠叠的血污浸透,又迅速被新雪覆盖,变成一片片扎眼的暗红淤斑。
喊杀声透过石壁和牢栏沉闷地透进来,带着一种濒死挣扎的恐怖气息。
一队残兵败卒慌不择路地退至附近,与另一股朝廷追兵撞个正着!
短暂的交锋后留下几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温热尸体。两个朝廷小兵杀红了眼,
瞥见栅栏内白衣的身影,狞笑着扑了过来!“小娘们躲在这儿!杀了晦气,
给爷们暖暖身子……”栅栏被粗暴地摇晃,木屑飞溅!石窟内没有火,更没有光,
宛如冰冷的石棺。王昭靠着内侧粗糙的石壁坐着,对那逼近的危险恍若未闻。
她的手却在黑暗的石屑碎块中摸索着,
指尖迅速准确地拈起了一块边缘尖锐得能割破皮肉的碎石薄片。
碎石片在她冰冷的指尖翻转了一下,
薄薄的锋利石刃被悄无声息地藏进了单薄囚衣的袖口深处。
如同蛰伏的毒蝎亮出了最后一根尾针。就在这时,牢门木栅猛地被人从外面拉开,
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个高大却明显步伐虚浮的身影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
带着浓重的硝烟气息和更重的血腥味。是庾韶!他已身负重伤。右肩铠甲被彻底劈开,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斜斜向下,几乎穿透了肩胛与臂膀的连接处,
滚烫的鲜血正从那巨大的裂口中汹涌而出,将他半边玄甲浸透成赤黑色。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甲片流淌下来,落在冰冷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一手死死按着伤处,
指缝间涌出的血却是红的发黑,赫然是毒!他脸上没有血色,只有一片死灰,
嘴角残留着一抹紫黑色的血迹。那双依旧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
此刻燃着兽穷反噬般的疯狂和濒死的虚弱。“走!” 他急促地喘息着,
声音嘶哑如同风箱漏气,另一只完好的手猛地向前伸出,颤抖着要去抓王昭的手腕。
那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暴戾,却又因为失血和巨痛而显出难以掩饰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