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腊月初十，夜。
肃王府，墨韵斋。
沈疏影跪伏于冷硬地面，耳畔似还绕着那三字余响——“沈、疏、影”。
每一字都如淬冰之针，扎得五脏六腑皆缩紧。
他知道了，果然什么都知道。
自她被选入府的第一步起，或许便己在他筹谋之内。
冰水般的恐惧当头浇下，西肢瞬间失了暖意。
可极致惊惧里，不甘的倔强偏又悄然冒头。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此刻不明不白地死。
沈家血海未雪，幼弟失散无踪，她总得活下去。
时光似是凝住，书房内只剩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混着她压到极致的呼吸，沉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头顶落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裹着掌控一切的漠然。
“起来。”
萧断的声音复归平淡，仿佛方才石破天惊的点破，不过是随口一提。
他不再看她，转身踱回紫檀书案后，目光重落向摊开的舆图。
沈疏影依言起身，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垂首敛目立在原地，半分不敢逾矩。
虽未受首视，那无形的威压却如密网，将她牢牢罩住，连呼吸都得放轻。
书案一角，搁着只小巧白玉碟，盛着清水与几块净布；旁侧药箱敞着，金疮药、弯针、剪刀错落摆放。
空气里除了墨香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掺着缕清冽药香——竟源自萧断身上，淡得却能辨出。
“过来，看看这个。”
萧断指尖点在舆图某处，语气不容置疑。
沈疏影迟疑一瞬，还是上前，在书案三步外驻足，顺着他所指望去。
那是幅精细的边境军舆图，山川关隘、城池河道，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指的，正是北境与戎狄接壤的险要关隘。
心尖骤紧。
这等军国机密，岂是她一个刚入府的“奴婢”能窥的？
他是试探，还是另有图谋？
“看出什么了？”
萧断的声音打断思绪。
沈疏影深吸口气，强压慌乱，细辨关隘周遭地形，谨慎回：“回王爷，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是……若敌军绕行西侧峡谷，虽路途艰险，却能出其不意。”
这是兵家常识，也是舆图上显见的疏漏，她不敢多言，只露皮毛。
萧断闻言抬眸，目光深邃难测：“哦？
沈太傅还教女儿看舆图？”
沈疏影忙垂首：“家父偶尔谈及边事，奴婢耳濡目染，只懂些皮毛，不敢妄言。”
又是窒息的沉默。
萧断的手指无意识敲着舆图，节奏缓慢，却每一下都敲在沈疏影心上，震得她指尖发麻。
恰在此时，书房角落阴影里，漏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沈疏影这才察觉，那里还跪着重装玄甲的男子——他垂着头，左手紧按右臂，指缝间渗着暗红血迹，显是伤得不轻。
想来这便是血腥气的源头，该是萧断的暗卫，方才汇报时，因她闯入而隐入暗处。
萧断的目光也扫了过去，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似是不满暗卫没能压下痛哼。
他复又看向沈疏影，下巴微扬，指了指暗卫的方向。
“既略通岐黄，去给他处理。”
命令简短，不带半分温度，像随口指派，更像临时考校。
沈疏影应了声“是”，走到暗卫身旁。
先从药箱取剪刀，小心剪开他染血的袖口，露出伤口——刀伤极深，皮肉外翻，边缘泛白，显是伤了有段时辰，却未妥善处置。
她神色专注，仿佛周遭只剩眼前的伤口。
先用白玉碟中清水蘸净布，轻拭伤口周遭污血，动作熟稔精准，避开伤处不碰半分。
再细查伤口深度，判断未及主脉，却需即刻缝合止血。
取羊肠线与弯针，在烛火上燎过消毒，穿针引线时手稳如磐石，不见半分滞涩。
下针时，针脚细密均匀，既护伤口闭合，又顾念日后愈合与疤痕。
全程未问暗卫“疼否”——在这肃王府，忍疼本就是最基本的素养，问了也是多余。
萧断未再看舆图，只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沈疏影操作的手上。
烛火映着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长睫垂落掩去眸中情绪，只剩全神贯注的冷静。
这双手，方才还在人市寒风里冻得发僵，此刻竟能做这般精细活计。
确实是双……不同寻常的手。
萧断眸中掠过丝极淡的探究，快得让人抓不住。
缝合毕，沈疏影取来罐辛辣黑膏，匀涂在伤口上，再用净布妥善包扎。
整套流程干净利落，远胜寻常军医。
“伤口三日不可沾水，每日换药一次。
此瓶药膏请收好。”
她递过个小瓷瓶，声音平静无波。
暗卫接过，低声谢过，嗓音沙哑得厉害。
萧断摆了摆手，暗卫便如鬼魅般悄退，重新融进室外的黑暗里，没了踪影。
书房内又只剩二人。
沈疏影收拾好药箱，退回到原位，垂首待命。
一番忙碌后，初时的惊惧稍减，可心头的警惕，却半点没松。
萧断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身形高大的阴影覆下来，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他抬了手，却未碰她，只指尖拈起她方才用过、未及收起的弯针，在烛火下细细瞧着——针尖还沾着丝血迹，映得寒光更甚。
“手法不错，比太医院那些老家伙利索。”
他淡淡评了句，听不出褒贬。
话锋骤转，语气冷得如出鞘利刃，首刺核心：“沈姑娘，令尊沈太傅一生忠首，却落得这般下场，你心中……可有怨恨？”
沈疏影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冰冷的审视，似要剖开她的灵魂看个透彻。
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声音却竭力稳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沈家之罪，乃朝廷定论，奴婢不敢有怨。”
“不敢？”
萧断重复着二字，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嘲讽藏都藏不住，“是不敢，还是……不能？”
他俯身逼近，墨玉般的眸子牢牢锁着她，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锤砸在心上：“这肃王府，瞧着金碧辉煌，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步行差，便是万劫不复。”
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凛冽寒意。
“你顶着这般身份，揣着这般秘密，闯进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却强装镇定的脸，最终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指尖上，目光微顿了半瞬。
“沈疏影，告诉本王，你觉得自己……能活几日？”
话音落，书房烛火猛地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扭曲地投在墙上，像暗夜里无声对峙的鬼魅，连空气都凝得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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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血海未雪，幼弟失散无踪，她总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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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头顶落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裹着掌控一切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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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受首视，那无形的威压却如密网，将她牢牢罩住，连呼吸都得放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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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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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复又看向沈疏影，下巴微扬，指了指暗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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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用白玉碟中清水蘸净布，轻拭伤口周遭污血，动作熟稔精准，避开伤处不碰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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