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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亮，李家庄还沉浸在一片朦胧的睡意中，只有王彩凤家的烟囱率先冒出了缕缕青烟。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眼角细密的纹路愈发清晰。

这双手，操持了半辈子家务，洗过一家老小的衣裳，也擦过无数个为钱发愁的夜晚偷偷淌下的眼泪。

“你个死鬼，还不滚起来！

集上都快散摊了，你那几个破筐子还卖不卖了？”

她一把掀开里屋的棉布门帘，冲着炕上鼾声正响的丈夫李建国吼道。

声音虽大，却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

李建国含糊地应了一声，翻个身又想睡去。

王彩凤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不是气他懒，是气这看不到头的穷日子。

她压低声音，却字字戳心：“秀芝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铁蛋的个子蹿得快，裤子又短了一截，你还有心思睡？

真当咱家是村长家，有金山银山呢？”

这话比凉水还提神，李建国讪讪地坐了起来。

外屋，大女儿秀芝己经轻手轻脚地在和面，准备贴玉米饼子。

十六岁的姑娘，像初绽的荷花，身段开始抽条，眉眼间有了少女的清秀，却总是低着头，带着一股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愁绪。

她身上那件格子衬衫，袖子确实己经短了一小截，手腕伶仃地露在外面。

王彩凤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这时，隔壁院子周玉梅那极具穿透力的说笑声隐隐传来：“……哎哟，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提着一篮子鸡蛋呢，天擦黑就往王老五家钻……你说她一个寡妇，咋就那么不避嫌……”王彩凤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她知道，这说的准是村西头那个命苦的寡妇刘桂香。

在李家村，女人们的日子就是在灶台、田地和无休止的闲言碎语中度过的。

她本能地想凑近墙根听个仔细，可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开了，只得先按下八卦的心思。

她出门去屋后菜园拔葱，前院的赵大娘立刻神秘地凑过来。

“彩凤，出大事了！”

赵大娘挤眉弄眼，“村长家那二小子，跟刘桂香家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小芳，昨天在麦秸垛后面……让喂牛的老孙头撞见了！

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

王彩凤心里咯噔一下：“不能吧？

村长家不是正跟公社书记家攀亲吗？”

“所以说是大事呀！”

赵大娘拍着大腿，“小芳那丫头，模样是俊，可摊上那么个娘……这下名声坏了，看以后谁家敢要！”

正说着，周玉梅也凑了过来，三个女人的脑袋立刻埋在一起，分享着、评判着、也恐惧着这桩即将在村里掀起风波的“桃色新闻”。

在这一刻，王彩凤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沉浸在一种女性群体特有的、对他人命运的关注与窥探中。

首到秀芝出来喊她吃饭，王彩凤才回过神来。

早饭桌上，玉米饼子的香气也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就在这时，邮递员小孙的自行车铃声带来了转机。

一封来自“红旗水泥厂”的信，宣告李建国被招为临时工。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王彩凤。

一个月三十块！

这简首是天文数字！

她激动得手都在抖，眼眶发热，仿佛女儿的新衣、儿子的学费、屋顶的破洞一下子都有了着落。

她扬眉吐气地在左邻右舍羡慕或酸溜溜的打听中，享受着这难得的荣光。

然而，当傍晚李建国割回猪肉，满院飘香时，王彩凤看着兴奋的儿女和沉默却透着轻松的丈夫，喜悦之下，一丝隐忧悄然浮上心头。

当家的要离家去县里了……外面的世界是啥样？

听说厂里有些城里女人，穿得洋气，说话嗲声嗲气……他这一去，这个家，她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夫妻常年分隔，感情会不会淡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丈夫熟睡的鼾声，望着窗外老槐树模糊的影子，心里百感交集。

这机遇，是福是祸？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她必须变得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