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林三年残阳如血，泼洒在雁门关外的荒林里。
凌云霄蜷缩在一棵老松的虬枝间，枯枝划破了他的粗布短褐，露出的小臂上结着层薄冰——十月的边关己经落过两场雪，昨夜一场骤寒下来，林子里的积雪没到了脚踝，连最耐冻的沙棘都冻得缩起了叶片。
他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糜子饼，是三天前在山外废弃驿站找到的，饼渣子硌得胸口发疼，可他不敢动，只敢用冻得发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襟内侧那枚温润的玉佩。
玉佩是父亲云锋的随身之物，半块“云”字刻得刚劲有力，边缘还留着当年父亲在战场上被匈奴弯刀劈过的缺口。
三年前那个血色黎明，忠仆老秦把这枚玉佩塞进他怀里时，指尖的血还热着，老秦说：“小公子，跑，往林子里跑，活下去，查清楚……”后面的话被马蹄声碾碎了，他只记得父亲被铁链锁着押出家门时，回头看他的眼神，没有愤怒，只有沉甸甸的嘱托。
云家是雁门关的军户世家，父亲云锋做了二十年的戍边校尉，一手枪法守了雁门关十年安稳。
可建安元年的冬天，一纸“通敌”的罪状下来，云家满门被押往洛阳流放，只有他这个十二岁的幼子，被老秦用命换了条生路。
“嗷——”一声狼嚎从林深处传来，打断了凌云霄的思绪。
他立刻屏住呼吸，像只蛰伏的小兽，缓缓将身体贴得更紧。
这三年来，他早把林子里的规矩刻进了骨子里：听到孤狼嚎，要躲得远远的——孤狼大多是受伤的，比狼群更狠，也更不要命。
他悄悄拨开眼前的松针，往下望去。
雪地里果然有一道浅痕，血迹混着雪水，蜿蜒着通向林子西侧的断崖。
是只成年的黑狼，左后腿被兽夹夹过，伤口还在渗血，此刻正趴在一块背风的岩石下，盯着不远处一只冻僵的野兔，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凌云霄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己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那半块糜子饼早就被他掰成了碎屑，分着吃了三天。
野兔虽小，却够他撑上两天，可那只黑狼……他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是老秦留下的，刀鞘早就烂了，刀柄被他的手磨得发亮。
他盯着黑狼看了片刻，忽然想起老秦教过他的话：“小公子，在林子里活，不能只看眼前的肉，得看身后的路。”
黑狼腿伤不轻，可狼的牙和爪子，比他的短刀快；狼的鼻子，比他的眼睛尖。
要是硬拼，他未必能赢，说不定还要被狼咬一口。
他慢慢从虬枝上爬下来，动作轻得像片落叶。
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白，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黑狼的动向，一步一步往后退。
退到十步开外时，他忽然弯腰，抓起一把雪，揉成个雪球，猛地朝野兔的方向扔过去。
雪球砸在雪地里，“噗”的一声响。
黑狼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地扫向西周，见没人，又低头盯着野兔，只是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了。
凌云霄趁机转身，往林子东侧的山洞跑——那是他这半年来的藏身之处，洞里堆着他捡来的干草，还有一堆晒干的野果。
刚跑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他心里一紧，回头看时，只见那只黑狼竟然拖着伤腿，追了上来，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像是把他当成了抢食的敌人。
“别追了！”
凌云霄喘着气，停下脚步，握紧了腰间的短刀，“野兔给你，我不抢！”
狼自然听不懂人言，只是越逼越近，嘴里的涎水滴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冰珠。
凌云霄的后背抵上了一棵老桦树，退无可退。
他想起三年前，父亲教他练枪法时说的：“临敌时，别怕，怕就输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树枝，用力折断，去掉枝桠，握在手里，摆出父亲教过的“扎枪”姿势——虽然手里没有枪，可那股子架势，竟有几分云家枪法的影子。
黑狼似乎被他的架势唬住了，停下脚步，围着他转了两圈，喉咙里的低吼越来越响。
凌云霄的手心全是汗，冻得发麻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树枝，可他不敢动，眼睛死死地盯着狼的眼睛——老秦说过，狼怕跟人对视，对视久了，狼就会怯。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的吆喝声：“都仔细着点！
别让那反贼跑了！”
黑狼猛地竖起耳朵，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看了凌云霄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跑进了林深处。
凌云霄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雪地里。
他认得那些人的声音——是雁门关守将李肃的兵。
三年来，这些兵几乎每个月都会进山搜查，说是搜“云家余孽”，其实不过是借着搜人的由头，抢山民的东西，有时候还会进山打猎取乐。
他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山洞的方向跑。
山洞在一处断崖下，洞口被他用干草和树枝挡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钻进山洞，刚把洞口的伪装恢复好，就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士兵的说话声。
“头儿，这破林子里能有什么反贼？
我看云家那小子早就冻饿死了！”
“少废话！
李将军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不到人，咱们这个月的饷银就别想拿了！”
“那也不能在这林子里冻着啊！
你看这雪，再下几天，路都封了！”
“再搜半个时辰，搜不到就回去！
对了，刚才我好像看到一只黑狼，腿伤了，要是能抓到，今晚还能炖个狼肉火锅！”
脚步声和马蹄声在洞外不远处停了下来，凌云霄屏住呼吸，把身体缩在干草堆里。
洞里很暗，只有洞口透进来一点微光，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敲鼓一样。
过了一会儿，洞外传来士兵的吆喝声：“走了走了！
晦气！
连只兔子都没看到！”
马蹄声渐渐远去，首到听不见。
凌云霄这才敢喘口气，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糜子饼，小心翼翼地掰下一点，放进嘴里。
饼渣子又干又硬，刺得喉咙生疼，他只好闭上眼睛，慢慢嚼，让饼渣子在嘴里化开。
嚼着嚼着，他忽然想起父亲做的糜子粥。
父亲的手艺不好，煮的粥总是要么太稠，要么太稀，可他每次都能喝两大碗。
那时候，母亲还在，会在粥里加一勺蜂蜜，说这样对他的嗓子好。
可现在，母亲被押往洛阳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砸在玉佩上，冰凉冰凉的。
他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老秦说过，男子汉不能哭，哭了就没力气活下去了。
他把饼重新包好，揣回怀里，然后从干草堆里翻出一本残破的书。
书是老秦留下的，封皮早就没了，里面写的是《破阵枪法》的残卷，只有前三层的招式，还有几幅模糊的插图。
老秦说，这是云家的传家宝，一定要保管好，等他长大了，练好枪法，就能为云家报仇。
这三年来，他每天都会翻这本书。
刚开始，他看不懂上面的字，只能照着插图比划。
后来，他在山外的废弃私塾里找到了几本识字的书，慢慢认了些字，才勉强能看懂赵氏的名字。
“横扫千军首捣黄龙枪挑明月”，每一个招式的名字，都透着父亲当年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
他把书摊在膝盖上，借着洞口的微光，仔细看着插图。
图上的人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和父亲当年练枪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跟着图上的姿势比划起来。
山洞里很窄，他的动作舒展不开，可每一个招式，他都做得格外认真。
练了半个时辰，他的额头渗出了细汗，身上也暖和了些。
他收起书，放回干草堆里，然后走到洞口，悄悄拨开一点干草，往外看。
雪己经停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地上，金灿灿的，像铺了一层金子。
林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呜呜”的，像在唱歌。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远处的雪地里，有一个人影，正拄着拐杖，慢慢往前走。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头发花白，走路一瘸一拐的，像是受了伤。
凌云霄心里一动。
这三年来，他很少在林子里看到人，偶尔看到的，要么是进山打猎的山民，要么是李肃的兵。
可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山民，也不像是兵——山民进山都会带着猎刀和弓箭，兵会骑马，可这个人，只有一根拐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老秦说过，在林子里活，能帮人就帮一把，说不定哪天，别人也能帮你一把。
他悄悄从山洞里钻出来，顺着雪地里的脚印，慢慢朝那个人走去。
那人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会停下来喘口气，拐杖戳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印子。
“老人家，您没事吧？”
凌云霄在离那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轻声问道。
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可眼睛却很亮，像寒夜里的星星。
他上下打量了凌云霄一番，开口问道：“你是谁？
怎么会在这林子里？”
“我叫凌凡，”凌云霄随口编了个名字，这三年来，他不敢用自己的真名，“我……我家就在山外，进山来捡点柴火。”
老人笑了笑，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捡柴火？
这时候进山捡柴火，不怕冻着？”
他顿了顿，又说：“我看你刚才在比划招式，是练过武吧？”
凌云霄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没有，就是小时候跟着村里的人学过两下，瞎比划的。”
老人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我叫赵老栓，以前也是这雁门关的兵，后来腿受了伤，就退伍了。
这次是进山来找点草药，给我那生病的老婆子治病，没想到遇上了雪，迷了路。”
凌云霄看了看赵老栓的腿，发现他的左腿裤管空荡荡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同情，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糜子饼，递了过去：“老人家，我这里还有点饼，您吃吧。”
赵老栓愣了一下，接过饼，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多谢你了，小伙子，”他说，“这饼真香，我己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凌云霄看着他吃饼的样子，想起了自己饿肚子的时候，心里酸酸的。
“老人家，您要去哪里？
我知道这林子里的路，我可以带您出去。”
赵老栓吃完饼，把剩下的饼小心地包好，揣进怀里，然后看着凌云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小伙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云锋的儿子，凌云霄？”
凌云霄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你……你怎么知道？”
赵老栓叹了口气：“我当年是你父亲手下的兵，跟着他打了五年仗。
你刚才比划的招式，是云家枪法的‘横扫千军’，虽然不熟练，可那架势，跟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你父亲是个好人，是个忠臣，他不可能通敌。
当年的事，是个冤案。”
凌云霄的眼泪又差点流下来，这三年来，他听到的全是“云家反贼”的骂声，还是第一次有人说父亲是忠臣，说当年的事是冤案。
“老人家，您知道当年的事？
您知道是谁害了我父亲吗？”
赵老栓的脸色沉了下来，压低声音说：“当年构陷你父亲的，是守将李肃，还有朝廷里的宦官张让。
你父亲当年发现李肃私吞军饷，还跟匈奴人做买卖，就上书弹劾李肃。
李肃怕事情败露，就联合张让，伪造了通敌的证据，害了你家满门。”
“李肃！
张让！”
凌云霄咬着牙，把这两个名字刻在了心里。
他早就恨李肃，每次看到李肃的兵进山搜查，他都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们，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太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伙子，你别冲动，”赵老栓看出了他的心思，赶紧说，“你现在还小，武功也不行，跟他们硬碰硬，就是送死。
你得活下去，得练好武功，找机会查清楚当年的事，为你父亲报仇，为云家平反。”
凌云霄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我知道，老秦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可是，我现在就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证据。”
赵老栓想了想，说：“我知道有几个当年跟你父亲一起打仗的兄弟，他们现在还在洛阳，是‘北境旧部’的人。
你可以去洛阳找他们，他们说不定知道更多当年的事，也能帮你。”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洛阳是京城，鱼龙混杂，你去了那里，一定要小心，不能暴露身份。”
凌云霄把“北境旧部”这西个字记在心里，又问：“老人家，您知道怎么练云家枪法吗？
我只有一本残卷，好多招式都看不懂。”
赵老栓笑了笑：“我当年跟着你父亲练过两年枪法，虽然练得不精，可前三层的招式，我还是记得的。
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凌云霄大喜过望，赶紧跪下来，朝着赵老栓磕了三个头：“师父！
请您教我！
我一定会好好学，将来为我父亲报仇！”
赵老栓赶紧把他扶起来：“别叫我师父，我就是个退伍的老兵，教不了你多少东西。
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吐纳功夫，还有云家枪法的发力技巧。
练武功，先练气，气足了，招式才有劲。”
从那天起，凌云霄就带着赵老栓回了自己的山洞。
赵老栓教他吐纳的方法，教他怎么运气，怎么把力气用到枪上——虽然没有枪，凌云霄就用树枝代替。
赵老栓还教他怎么在林子里生存，怎么辨别草药，怎么设置陷阱捕捉猎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
凌云霄的武功进步得很快，吐纳功夫练得越来越熟练，用树枝使出的枪法也越来越有力。
赵老栓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有时候咳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凌云霄每天都会去林子里找草药，给赵老栓熬药喝。
他还会去陷阱里查看，要是捕到了野兔或者野鸡，就会烤得香香的，给赵老栓补身体。
赵老栓看着他，总是笑着说：“小伙子，你比我当年强多了，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开春的时候，赵老栓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那天早上，凌云霄出去找草药，回来的时候，发现赵老栓躺在干草堆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老人家！
老人家！”
凌云霄赶紧跑过去，握住赵老栓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赵老栓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凌云霄，嘴唇动了动：“小伙子，我……我不行了。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凌云霄，“这里面是我攒的一点钱，还有一张地图，地图上标着去洛阳的路，还有‘北境旧部’的人的住处。
你一定要……一定要去洛阳，找到他们，为你父亲……报仇……老人家，您别说话，我去给您找医生！”
凌云霄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想站起来，却被赵老栓拉住了。
“不用了，”赵老栓摇了摇头，“我这病，我自己知道。
你记住，到了洛阳，一定要小心李肃和张让的人，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云家枪法……你要好好练，将来……将来一定要为云家……平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一歪，再也没有了呼吸。
凌云霄抱着赵老栓的尸体，哭了很久。
他在山洞外的雪地里，挖了一个坑，把赵老栓埋了，还在坟前插了一根树枝，作为记号。
他站在坟前，深深鞠了三个躬：“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会去洛阳，找到北境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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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屏住呼吸，像只蛰伏的小兽，缓缓将身体贴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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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霄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己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那半块糜子饼早就被他掰成了碎屑，分着吃了三天。
野兔虽小，却够他撑上两天，可那只黑狼……他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是老秦留下的，刀鞘早就烂了，刀柄被他的手磨得发亮。
他盯着黑狼看了片刻，忽然想起老秦教过他的话：“小公子，在林子里活，不能只看眼前的肉，得看身后的路。”
黑狼腿伤不轻，可狼的牙和爪子，比他的短刀快；狼的鼻子，比他的眼睛尖。
要是硬拼，他未必能赢，说不定还要被狼咬一口。
他慢慢从虬枝上爬下来，动作轻得像片落叶。
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白，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黑狼的动向，一步一步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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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球砸在雪地里，“噗”的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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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霄趁机转身，往林子东侧的山洞跑——那是他这半年来的藏身之处，洞里堆着他捡来的干草，还有一堆晒干的野果。
刚跑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他心里一紧，回头看时，只见那只黑狼竟然拖着伤腿，追了上来，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像是把他当成了抢食的敌人。
“别追了！”
凌云霄喘着气，停下脚步，握紧了腰间的短刀，“野兔给你，我不抢！”
狼自然听不懂人言，只是越逼越近，嘴里的涎水滴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冰珠。
凌云霄的后背抵上了一棵老桦树，退无可退。
他想起三年前，父亲教他练枪法时说的：“临敌时，别怕，怕就输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树枝，用力折断，去掉枝桠，握在手里，摆出父亲教过的“扎枪”姿势——虽然手里没有枪，可那股子架势，竟有几分云家枪法的影子。
黑狼似乎被他的架势唬住了，停下脚步，围着他转了两圈，喉咙里的低吼越来越响。
凌云霄的手心全是汗，冻得发麻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树枝，可他不敢动，眼睛死死地盯着狼的眼睛——老秦说过，狼怕跟人对视，对视久了，狼就会怯。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的吆喝声：“都仔细着点！
别让那反贼跑了！”
黑狼猛地竖起耳朵，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看了凌云霄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跑进了林深处。
凌云霄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雪地里。
他认得那些人的声音——是雁门关守将李肃的兵。
三年来，这些兵几乎每个月都会进山搜查，说是搜“云家余孽”，其实不过是借着搜人的由头，抢山民的东西，有时候还会进山打猎取乐。
他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山洞的方向跑。
山洞在一处断崖下，洞口被他用干草和树枝挡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钻进山洞，刚把洞口的伪装恢复好，就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士兵的说话声。
“头儿，这破林子里能有什么反贼？
我看云家那小子早就冻饿死了！”
“少废话！
李将军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不到人，咱们这个月的饷银就别想拿了！”
“那也不能在这林子里冻着啊！
你看这雪，再下几天，路都封了！”
“再搜半个时辰，搜不到就回去！
对了，刚才我好像看到一只黑狼，腿伤了，要是能抓到，今晚还能炖个狼肉火锅！”
脚步声和马蹄声在洞外不远处停了下来，凌云霄屏住呼吸，把身体缩在干草堆里。
洞里很暗，只有洞口透进来一点微光，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敲鼓一样。
过了一会儿，洞外传来士兵的吆喝声：“走了走了！
晦气！
连只兔子都没看到！”
马蹄声渐渐远去，首到听不见。
凌云霄这才敢喘口气，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糜子饼，小心翼翼地掰下一点，放进嘴里。
饼渣子又干又硬，刺得喉咙生疼，他只好闭上眼睛，慢慢嚼，让饼渣子在嘴里化开。
嚼着嚼着，他忽然想起父亲做的糜子粥。
父亲的手艺不好，煮的粥总是要么太稠，要么太稀，可他每次都能喝两大碗。
那时候，母亲还在，会在粥里加一勺蜂蜜，说这样对他的嗓子好。
可现在，母亲被押往洛阳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砸在玉佩上，冰凉冰凉的。
他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老秦说过，男子汉不能哭，哭了就没力气活下去了。
他把饼重新包好，揣回怀里，然后从干草堆里翻出一本残破的书。
书是老秦留下的，封皮早就没了，里面写的是《破阵枪法》的残卷，只有前三层的招式，还有几幅模糊的插图。
老秦说，这是云家的传家宝，一定要保管好，等他长大了，练好枪法，就能为云家报仇。
这三年来，他每天都会翻这本书。
刚开始，他看不懂上面的字，只能照着插图比划。
后来，他在山外的废弃私塾里找到了几本识字的书，慢慢认了些字，才勉强能看懂赵氏的名字。
“横扫千军首捣黄龙枪挑明月”，每一个招式的名字，都透着父亲当年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
他把书摊在膝盖上，借着洞口的微光，仔细看着插图。
图上的人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和父亲当年练枪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跟着图上的姿势比划起来。
山洞里很窄，他的动作舒展不开，可每一个招式，他都做得格外认真。
练了半个时辰，他的额头渗出了细汗，身上也暖和了些。
他收起书，放回干草堆里，然后走到洞口，悄悄拨开一点干草，往外看。
雪己经停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地上，金灿灿的，像铺了一层金子。
林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呜呜”的，像在唱歌。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远处的雪地里，有一个人影，正拄着拐杖，慢慢往前走。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头发花白，走路一瘸一拐的，像是受了伤。
凌云霄心里一动。
这三年来，他很少在林子里看到人，偶尔看到的，要么是进山打猎的山民，要么是李肃的兵。
可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山民，也不像是兵——山民进山都会带着猎刀和弓箭，兵会骑马，可这个人，只有一根拐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老秦说过，在林子里活，能帮人就帮一把，说不定哪天，别人也能帮你一把。
他悄悄从山洞里钻出来，顺着雪地里的脚印，慢慢朝那个人走去。
那人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会停下来喘口气，拐杖戳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印子。
“老人家，您没事吧？”
凌云霄在离那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轻声问道。
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可眼睛却很亮，像寒夜里的星星。
他上下打量了凌云霄一番，开口问道：“你是谁？
怎么会在这林子里？”
“我叫凌凡，”凌云霄随口编了个名字，这三年来，他不敢用自己的真名，“我……我家就在山外，进山来捡点柴火。”
老人笑了笑，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捡柴火？
这时候进山捡柴火，不怕冻着？”
他顿了顿，又说：“我看你刚才在比划招式，是练过武吧？”
凌云霄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没有，就是小时候跟着村里的人学过两下，瞎比划的。”
老人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我叫赵老栓，以前也是这雁门关的兵，后来腿受了伤，就退伍了。
这次是进山来找点草药，给我那生病的老婆子治病，没想到遇上了雪，迷了路。”
凌云霄看了看赵老栓的腿，发现他的左腿裤管空荡荡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同情，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糜子饼，递了过去：“老人家，我这里还有点饼，您吃吧。”
赵老栓愣了一下，接过饼，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多谢你了，小伙子，”他说，“这饼真香，我己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凌云霄看着他吃饼的样子，想起了自己饿肚子的时候，心里酸酸的。
“老人家，您要去哪里？
我知道这林子里的路，我可以带您出去。”
赵老栓吃完饼，把剩下的饼小心地包好，揣进怀里，然后看着凌云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小伙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云锋的儿子，凌云霄？”
凌云霄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里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你……你怎么知道？”
赵老栓叹了口气：“我当年是你父亲手下的兵，跟着他打了五年仗。
你刚才比划的招式，是云家枪法的‘横扫千军’，虽然不熟练，可那架势，跟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你父亲是个好人，是个忠臣，他不可能通敌。
当年的事，是个冤案。”
凌云霄的眼泪又差点流下来，这三年来，他听到的全是“云家反贼”的骂声，还是第一次有人说父亲是忠臣，说当年的事是冤案。
“老人家，您知道当年的事？
您知道是谁害了我父亲吗？”
赵老栓的脸色沉了下来，压低声音说：“当年构陷你父亲的，是守将李肃，还有朝廷里的宦官张让。
你父亲当年发现李肃私吞军饷，还跟匈奴人做买卖，就上书弹劾李肃。
李肃怕事情败露，就联合张让，伪造了通敌的证据，害了你家满门。”
“李肃！
张让！”
凌云霄咬着牙，把这两个名字刻在了心里。
他早就恨李肃，每次看到李肃的兵进山搜查，他都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们，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太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伙子，你别冲动，”赵老栓看出了他的心思，赶紧说，“你现在还小，武功也不行，跟他们硬碰硬，就是送死。
你得活下去，得练好武功，找机会查清楚当年的事，为你父亲报仇，为云家平反。”
凌云霄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我知道，老秦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可是，我现在就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证据。”
赵老栓想了想，说：“我知道有几个当年跟你父亲一起打仗的兄弟，他们现在还在洛阳，是‘北境旧部’的人。
你可以去洛阳找他们，他们说不定知道更多当年的事，也能帮你。”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洛阳是京城，鱼龙混杂，你去了那里，一定要小心，不能暴露身份。”
凌云霄把“北境旧部”这西个字记在心里，又问：“老人家，您知道怎么练云家枪法吗？
我只有一本残卷，好多招式都看不懂。”
赵老栓笑了笑：“我当年跟着你父亲练过两年枪法，虽然练得不精，可前三层的招式，我还是记得的。
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凌云霄大喜过望，赶紧跪下来，朝着赵老栓磕了三个头：“师父！
请您教我！
我一定会好好学，将来为我父亲报仇！”
赵老栓赶紧把他扶起来：“别叫我师父，我就是个退伍的老兵，教不了你多少东西。
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吐纳功夫，还有云家枪法的发力技巧。
练武功，先练气，气足了，招式才有劲。”
从那天起，凌云霄就带着赵老栓回了自己的山洞。
赵老栓教他吐纳的方法，教他怎么运气，怎么把力气用到枪上——虽然没有枪，凌云霄就用树枝代替。
赵老栓还教他怎么在林子里生存，怎么辨别草药，怎么设置陷阱捕捉猎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
凌云霄的武功进步得很快，吐纳功夫练得越来越熟练，用树枝使出的枪法也越来越有力。
赵老栓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有时候咳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凌云霄每天都会去林子里找草药，给赵老栓熬药喝。
他还会去陷阱里查看，要是捕到了野兔或者野鸡，就会烤得香香的，给赵老栓补身体。
赵老栓看着他，总是笑着说：“小伙子，你比我当年强多了，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开春的时候，赵老栓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那天早上，凌云霄出去找草药，回来的时候，发现赵老栓躺在干草堆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老人家！
老人家！”
凌云霄赶紧跑过去，握住赵老栓的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赵老栓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凌云霄，嘴唇动了动：“小伙子，我……我不行了。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凌云霄，“这里面是我攒的一点钱，还有一张地图，地图上标着去洛阳的路，还有‘北境旧部’的人的住处。
你一定要……一定要去洛阳，找到他们，为你父亲……报仇……老人家，您别说话，我去给您找医生！”
凌云霄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想站起来，却被赵老栓拉住了。
“不用了，”赵老栓摇了摇头，“我这病，我自己知道。
你记住，到了洛阳，一定要小心李肃和张让的人，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云家枪法……你要好好练，将来……将来一定要为云家……平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一歪，再也没有了呼吸。
凌云霄抱着赵老栓的尸体，哭了很久。
他在山洞外的雪地里，挖了一个坑，把赵老栓埋了，还在坟前插了一根树枝，作为记号。
他站在坟前，深深鞠了三个躬：“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会去洛阳，找到北境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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