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像憋足了半季的委屈,傍晚时分骤然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把窗外的霓虹揉成了流动的彩雾。
了了抱着一叠刚打印好的插画稿,像只被雨追着打的小兽,跌跌撞撞冲进写字楼大堂的檐下。她身上的明黄色雨衣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一截下巴沾着细密的雨珠,鼻尖通红,却依旧咬着牙,把画稿紧紧护在怀里——这是甲方催了三天的终稿,今天必须送到,不然这个月的房租和画室租金就要打水漂。
“拜托拜托,雨小点吧,再晚甲方就要吃人了!”她对着漫天雨幕双手合十,圆圆的脸上满是夸张的愁容,下一秒却又自己笑了出来,对着怀里的画稿嘟囔,“算了算了,你家主人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这点雨算什么!”
她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也总能给自己找些乐子。童年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是画笔陪着她熬过那些沉默的夜晚,如今成了自由插画师,虽然常常被甲方刁难、被 deadline 追着跑,却也活得热气腾腾。
看了眼手机,距离约定的送稿时间只剩二十分钟。了了咬了咬牙,把画稿塞进雨衣内侧裹紧,拉好拉链,深吸一口气,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雨幕。
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裤脚和鞋子,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快点穿过这条马路,到达对面的写字楼。路口的红绿灯在雨雾中忽明忽暗,她眯着眼看清是绿灯,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却没注意到右侧街角处,一个身影正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砰——”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在雨声中炸开。
了了只觉得怀里一沉,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怀里的画稿像断了线的风筝,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被雨水迅速浸透。而被她撞到的人,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公文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钢笔,还有几个白色的药瓶,全都滚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了了吓得脸色发白,也顾不上捡自己的画稿,连忙弯腰去扶对方,“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
被撞的是个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使被撞得狼狈,也难掩身上的清冷气场。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眉峰锋利,眼尾微微上挑,只是眼底蒙着一层浓重的疲惫和疏离,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就是幺尔,刚结束一场连续三十六个小时的项目攻坚,拖着透支的身体走出公司,脑子里还在复盘着项目里的漏洞,精神恍惚间就被冲过来的了了撞了个正着。
幺尔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去捡散落的东西。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微微颤抖,显然是累到了极致。
了了这才看清地上的药瓶,标签上的“盐酸舍曲林片”几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曾经在福利院做义工时,见过抑郁症患者服用这种药。再看向幺尔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了了心里的愧疚更甚。
“真的很抱歉,我太急着送稿子了,没注意看路。”了了一边帮着捡文件和药瓶,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歉,“你的药没事吧?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有没有摔坏?”
她的手指碰到幺尔的手时,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幺尔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动作轻微,却带着明显的抗拒。
“没事。”幺尔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语气里甚至听不出丝毫波澜,“画稿湿了。”
了了这才想起自己的画稿,低头一看,顿时心疼得龇牙咧嘴。那些画纸上的线条被雨水晕开,色彩变得浑浊,显然已经不能用了。这可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才画出来的,甲方那边肯定没法交代。
一时间,委屈和自责涌上心头,了了的眼圈有点红,但她很快吸了吸鼻子,把情绪压了下去。她向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哪怕心里再难受,也习惯了用笑容掩饰。
“没事没事,湿了就湿了,大不了我回去再画一遍!”她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主要是你没事就好,刚才真的对不起,我走路太莽撞了。”
幺尔已经捡好了所有东西,公文包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她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把药瓶仔细地放进包里,又看了一眼地上湿漉漉的画稿,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地址在哪?我让人送你一套新的打印纸,或者我帮你重新打印。”
“不用不用!”了了连忙摆手,“真的不用麻烦你,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你快回去休息吧,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她能看出来,幺尔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的疲惫像是要溢出来,整个人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却又被一层坚硬的外壳包裹着。
幺尔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却有些虚浮,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融入了对面写字楼的霓虹里。
了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画稿。雨水冰凉,浸透了画纸,也浸透了她的指尖。她叹了口气,却还是对着画稿做了个鬼脸:“没关系,就当是给你做了个水染效果,说不定甲方还喜欢呢?”
自我安慰了一番,她抱着湿透的画稿,又冲进了雨里。回去的路比来时更难走,雨水顺着雨衣的缝隙流进去,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浑身冰凉,可她心里却莫名地惦记着那个清冷的女人。
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在哪家公司上班,只记得她清冷的眼神、冰凉的指尖,还有那些抗抑郁的药。那个女人看起来那么强,像一座无法靠近的冰山,可了了却莫名地觉得,她的内心一定很孤独,很需要有人陪。
几天后,了了重新画好了画稿,顺利交给了甲方。为了庆祝这事儿,她特意绕路去了写字楼楼下那家很有名的咖啡馆,打算犒劳一下自己。
咖啡馆里人不多,舒缓的音乐流淌在空气中,混合着咖啡的香气,让人身心放松。了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拿铁和一块提拉米苏,正低头翻看手机,突然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天被她撞到的女人。
幺尔依旧穿着黑色的西装,只是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头发束成了低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显得更加干练。她径直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声音依旧清冷。
了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她觉得,那天的事情自己确实有责任,应该再好好跟人家道个歉。
“嗨!又见面啦!”了了笑着打招呼,声音清脆,带着一点小小的雀跃。
幺尔转过头,看到是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好。”
“那天真的很对不起,不仅撞到了你,还耽误了你时间。”了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你想喝什么?我请客!”
幺尔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像夏日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让她下意识地想避开。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笑容了,久到她都快忘了,原来人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不用。”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别呀别呀!”了了不依不饶,从随身的画板里抽出一张小小的画纸,递到幺尔面前,“那我给你画了个小礼物,算是我的道歉礼,你可一定要收下!”
画纸上是一幅小小的漫画,画的是一个穿着明黄色雨衣的小丸子,正笨拙地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冰山美人递伞,旁边配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对不起呀,冰山姐姐,下次走路一定看路!”
漫画的画风可爱又搞怪,小丸子的脸上满是愧疚,而冰山美人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底却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幺尔的目光落在画纸上,停留了几秒。她见过太多精致的设计图、冰冷的数据报表,却从未见过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小画。画纸上的线条简单却生动,那行歪歪扭扭的字,像小孩子的笔迹,却莫名地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谢谢。”她接过画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随身的笔记本里,动作轻柔,与她平时的干练截然不同。
“不客气不客气!”了了见她收下了礼物,笑得更开心了,“对了,我叫了了,快乐的乐,两个字一样的了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幺尔。”
“幺尔?”了了重复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名字真好听!像一首安静的歌!”
幺尔没有接话,只是接过吧台递来的美式,转身准备离开。
“哎,幺尔姐!”了了连忙叫住她,“我工作室就在这栋写字楼的十八楼,叫‘了了的小画屋’,以后要是你想放松一下,或者想画画了,随时可以来找我玩呀!”
幺尔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推门走出了咖啡馆。
了了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她不知道,这场暴雨中的意外相撞,这张小小的道歉漫画,会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们原本毫无交集的生命里,漾开层层涟漪。
幺尔回到办公室,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却没有立刻投入工作。她从笔记本里拿出那张小小的漫画,摊在桌面上。
画纸上的小丸子笑得一脸灿烂,冰山美人的眼底那颗小小的星星,像暗夜里的微光,照亮了她早已习惯了黑暗的世界。
她拿起笔,在漫画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办公桌上,给那张小小的漫画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幺尔看着那抹光晕,眼底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
而十八楼的工作室里,了了正哼着歌,整理着画具。她想起幺尔清冷的模样,想起她接过漫画时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莫名地期待着下一次见面。
她不知道,这个工作能力强悍却被抑郁困扰的女人,会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不知道,她们的相遇,会是一场双向救赎的开始,还是一场注定悲伤的伏笔。
此刻的她们,一个像热烈的阳光,努力驱散着黑暗;一个像沉寂的深海,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而命运的丝线,已经在暴雨骤停的那一刻,悄悄将她们缠绕在一起。
咖啡馆里的咖啡香气依旧浓郁,写字楼里的人来人往依旧匆忙,只有那张小小的漫画,见证着两个女孩的第一次正式相遇,也预示着她们未来注定纠缠的命运。
星子还未升起,风也还未停歇,而属于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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