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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蚀骨的凉意，敲在沈府西跨院的窗棂上，淅淅沥沥，像谁在低声啜泣。

苏晚坐在妆镜前，指尖抚过鬓角新添的白发，铜镜里映出的脸苍白得像宣纸，唯有一双眼睛，

还残留着几分未被岁月磨尽的清润，只是此刻，那清润里裹着化不开的愁绪。

她嫁入沈府已有十年。十年前，她是江南苏家的小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更难得是一手绝妙的苏绣，绣出的锦鲤仿佛下一秒就要游出锦缎，引得京中贵女争相求购。

那年上元节，她随父兄进京述职，在曲江池畔的灯会上，撞见了微服出游的沈砚之。

他那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刚从北境打了胜仗回来，眉宇间带着金戈铁马的锐气，

却在看见她时，眼底的锋芒骤然敛去，只剩下温润的笑意。他手里提着一盏走马灯，

灯影流转间，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她骤然加速的心跳。“姑娘，这盏灯，

可否与我换你腕上的香囊？”他的声音像春日里融化的冰泉，清冽动听。

她腕上是自己绣的并蒂莲香囊，针脚细密，香气清幽。她红着脸点头，将香囊解下递给他，

接过那盏还带着他体温的走马灯。灯影里，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轻轻笑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偶遇。沈砚之早就听闻江南苏家有位才貌双绝的小女儿，

特意借着灯会寻来。他提着那盏走马灯，在苏府门前等了三个夜晚，终于等到她父亲松口，

允了这门亲事。成婚那日，十里红妆，羡煞旁人。沈砚之穿着大红喜袍，亲自将她抱上花轿，

在她耳边低语：“晚晚，往后余生，我定护你周全。”那时的她，信了。她以为，

这便是故事的结局，从此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她忘了，

沈砚之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大周朝的将军，是皇帝倚重的臣子，他的肩上，扛着家国天下，

扛着万千黎民。婚后的日子，是苏晚记忆里最温暖的光。沈砚之虽军务繁忙，

却总把她放在心尖上疼。他知道她爱江南的烟雨，便在府里辟出一方小池，

种满了她喜欢的荷花，夏日里撑着伞陪她坐在池边，看雨打荷叶，听她讲江南的趣事。

“晚晚你看，”他曾指着池里一对戏水的鸳鸯，笑得像个孩子，“它们倒比我们自在，

能整日守在一起。”她那时正绣着一幅《鸳鸯戏水图》，

闻言抬头瞪他：“将军这话是嫌我缠人了？”他忙握住她拿针的手，指尖覆在她手背上，

温温热热的：“哪敢？能被晚晚缠着，是我沈砚之这辈子的福气。”说着，

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含苞的莲，

“上次听你说喜欢素净些的首饰，我让玉雕师傅照着你画的样子做的。”她捏着那支玉簪，

指尖都在发烫。他总是这样，把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记在心上，变着法儿地讨她欢喜。

他还知道她怕黑，每晚无论多晚回来，都会先去她房里看看。若是她还没睡，

便坐在床边陪她说话；若是她睡着了，就静静坐在烛火旁，看她的睡颜，

看够了才去书房处理军务。有一次她夜里醒来，看见他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

像是在梦里还在操心战事。她悄悄起身，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指尖划过他紧抿的唇，

心里又甜又酸——她的夫君，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也是只对她温柔的砚之。那年她生辰，

他特意推了所有应酬，亲自下厨给她做长寿面。他常年握枪的手，拿起锅铲竟有些笨拙，

热油溅在手腕上，起了个红泡也浑然不觉。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怎么哭了？”他端着面走过来，脸上沾了点面粉，样子有些滑稽，

“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好看？”她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不是，

是太好吃了……”他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到她心上，暖融融的。“傻丫头，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后每年生辰，我都给你做长寿面，直到我们都老得走不动路。

”那些甜蜜的碎片，像散落在记忆里的珍珠，此刻却被现实的棱角磨得生疼。苏晚闭上眼，

睫毛上沾着的泪珠滚落在铜镜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婚后第三年，北境匈奴来犯，边关告急。

圣旨一下，沈砚之便要即刻出征。出征前夜，他一夜未眠，坐在她床边，

一遍遍地抚摸她的长发。烛火摇曳，映着他眼底的不舍与决绝。“晚晚，等我回来。

”他声音沙哑，“回来我便请旨，卸甲归田，陪你回江南，看遍那里的春草秋叶。

我们在江南买一处小院，院里种满你喜欢的花，我学种菜，你教我绣花，好不好？

”他说得认真，眼里的憧憬几乎要溢出来。她记得他说这话时，指尖划过她的眉骨，

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怕这承诺太轻，握不住似的。她忍着泪点头，

将亲手绣的平安符塞进他怀里：“我等你，多久都等。你说的江南小院，我先替你画下来，

等你回来，我们照着画稿建。”他走了，带着十万大军，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她在沈府，

日复一日地盼着，将他的家书读了又读，直到字迹模糊。那些信里，他很少说战事的凶险，

只说北境的雪很大，说想念她做的桂花糕，说等他回来，要带她去看长城的日出。

她学着打理家事，学着应对府里的人情世故，学着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压下心底的恐惧。

她把他说的江南小院画了一遍又一遍，画里有他，有她，还有满院的花香。日子一天天过去，

战场上传来的消息时好时坏。有时是小胜，她便欢喜得彻夜难眠，

拿出他的盔甲擦了又擦；有时是大败，她便对着北方的方向，默默祈祷，

把他送的那支白玉簪握在手里，直到掌心出汗。转眼便是两年。那天，

她正在院子里晾晒他最喜欢的墨竹图，那是他亲手画的，笔锋苍劲，她一直珍藏着。

府里的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

声音颤抖：“夫人……不好了……前线……前线传来消息，

将军他……”她手里的画卷“啪”地掉在地上，墨汁晕染开来，像一滩刺目的血。

她浑身发抖，抓住管家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将军怎么了？你说啊！

”“将军……将军他……力战殉国了……”那一瞬间，苏晚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天旋地转，耳边是嗡嗡的鸣响，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殉国”两个字，

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

直到傍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疯了一样冲进内室，翻出他留下的所有东西。

家书、玉佩、那盏走马灯、他画的墨竹图、那支白玉簪……她把这些东西紧紧抱在怀里，

终于失声痛哭。“沈砚之，

你骗我……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要陪我回江南的……”她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嘶哑，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的长寿面还没给我做够……你的长城日出，

还没带我去看啊……”沈砚之的灵柩回来那天，全城缟素。她穿着一身白衣，站在城门口，

看着那口覆盖着白布的棺材，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风掀起她的衣袂，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蝶，

再也飞不起来。她以为，这便是极致的痛了。直到她看到棺材后面，

跟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粗布衣裳，面色憔悴，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清丽。

她怀里的婴儿刚刚满月，眉眼间，竟有几分沈砚之的影子。苏晚的心，在那一刻，

彻底沉入了冰窖。那女子叫阿古拉，是北境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据说，

沈砚之在一次突围中身受重伤，被她所救。在部落养伤的日子里，两人暗生情愫，结为夫妻，

并有了这个孩子。原来，他在对她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原来，

他承诺的“卸甲归田”，是要带着另一个女人，去看江南的春草秋叶。

那些他说过的江南小院、桂花糕、长城日出，原来都不是只给她一个人的。她的爱情，

她的等待，她所有的希冀，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沈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

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古拉和那个孩子，又看看面无血色的苏晚，长长地叹了口气。最终，

她还是让阿古拉留下了，给了她一个妾室的名分，孩子则记在苏晚名下，

对外只说是她早夭的孩子，被阿古拉悄悄抚养长大。苏晚没有反对，也没有哭闹。她的心，

已经随着沈砚之的死，一起死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把那支白玉簪收进了妆盒最深处，连同那些甜蜜的过往，一起锁了起来。

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待在西跨院，很少出门。府里的人都说，夫人是伤心过度，疯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疯，她只是把自己的心，锁了起来。阿古拉是个安静的女子，

从不争风吃醋，对苏晚也总是恭恭敬敬。她把孩子养得很好，那孩子渐渐长大，

越来越像沈砚之，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而坚定。苏晚有时会远远地看着那孩子，

心里五味杂陈。恨吗？或许吧。可那孩子是无辜的，他身上流着沈砚之的血，

也流着……她曾经深爱的那个人的影子。她会想起沈砚之曾笑着说：“晚晚，

我们生个孩子吧，像你一样好看，像我一样能保护你。”那时她红着脸捶他，如今想来，

只剩一片荒芜。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眼又是五年。那孩子已经五岁了，

取名沈念安，意为思念平安。他很聪明，也很懂事，知道苏晚是府里的主母，每次见到她，

都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母亲”。苏晚每次听到这声“母亲”，心里都会一阵刺痛。

她从不回应，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直到那天，沈念安在花园里玩耍，不小心掉进了荷花池。

那方小池，还是沈砚之当年为她挖的。府里的下人都吓傻了，没人敢下水。苏晚恰好路过，

想也没想，纵身跳了下去。深秋的池水冰冷刺骨，她冻得浑身发抖，

却还是拼命地游向沈念安，将他抱在怀里，一点点往岸边拖。上岸的时候，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

沈念安趴在床边，睁着一双酷似沈砚之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她。“母亲，你醒了？

”他声音软糯，带着哭腔，“对不起，是念安不好，让母亲受苦了。”苏晚的心，在那一刻，

忽然软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没事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

沈念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从那以后，

苏晚对沈念安的态度渐渐缓和了。她会教他读书写字，会给他讲故事，会在他生病的时候，

彻夜守在他床边。沈念安也越来越黏她，总是“母亲”“母亲”地跟在她身后。有一次，

他拿着一支刚开的荷花跑过来，献宝似的递给她：“母亲，荷花好看，像你画里的一样。

”她看着那朵荷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沈砚之也是这样，

笨拙地采了朵刚开的荷花，红着脸递给她：“晚晚，你看这花，配你。”阿古拉看在眼里，

对苏晚更加感激，也更加恭敬。两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平和起来。苏晚以为，

日子或许可以就这样过下去。她可以守着沈念安，守着这座空荡荡的沈府，了此残生。

可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人。那天，她去街上给沈念安买他最喜欢的糖葫芦，路过一家茶馆，

听到里面有人在议论边关的战事。“听说了吗？沈将军没死！”“什么？

沈将军不是五年前就殉国了吗？”“嗨，那都是假的！听说将军当年是被敌军俘虏了，

一直被关押在匈奴王庭。前阵子匈奴内乱，将军趁机逃了出来，现在正在回京的路上呢！

”“真的假的？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苏晚手里的糖葫芦“啪”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