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南方第1章正月初八的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庄一一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母亲往包里塞煮熟的鸡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一一，
到了那边听你表嫂的话，好好干活，别惹事。”母亲的手粗糙得像砂纸，
捏着她的胳膊舍不得放，“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知道了，
妈。”庄一一低下头，不敢看母亲鬓角的白发。十六岁的她本该坐在教室里，
可父亲常年卧病，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九表嫂李倩来说有个南方的电子厂招工，
管吃管住月入三千时，母亲几乎是跪着求她去的。李倩穿着鲜红的羽绒服，
站在拖拉机旁催：“一一快点！再晚赶不上火车了！”她身后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高颧骨，塌鼻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庄一一，看得她浑身发毛。“这是你李四表哥，
也在那边打工，路上好照应你。”李倩笑得像朵花，推了男人一把，“小四，快帮一一拿包。
”李四的手碰到帆布包时，庄一一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男人的掌心全是老茧，
力气大得吓人，拎起包往肩上一甩，发出沉闷的响声。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地向南开，
窗外的雪渐渐变成了雨。庄一一缩在角落，啃着母亲煮的鸡蛋，蛋黄噎得她喉咙发紧。
李倩和李四坐在对面，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瞟她一眼，那眼神像打量牲口，让她心里发慌。
“一一，到了那边可得好好干，”李倩凑过来，脂粉味混着劣质香水味飘过来，
“等你赚了钱，给你爸治病，再给你弟娶媳妇，多好。”庄一一没说话，
只是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包里除了几件旧衣服，只有母亲偷偷塞的五块钱，
被她缝在了衬里夹层。火车走了两天两夜，到站时已是深夜。南方的空气湿乎乎的，
像裹着层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李倩带着他们拐进一条窄巷，
巷子两侧的楼房挤得像摞起来的盒子，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夹杂着麻将声和争吵声。
“先在这儿住下，明天再去找厂子。”李倩打开一间出租屋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墙角堆着几个蛇皮袋。“表嫂，
这……”庄一一愣住了。“临时落脚，委屈点咋了？”李倩瞪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我出去买瓶水，你俩先歇着。”门“咔嗒”一声落了锁。庄一一的心猛地沉下去。
她看向李四，男人正盯着她，眼神像饿狼，嘴角挂着诡异的笑。“你……你想干啥？
”她退到墙角，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李四没说话，一步步逼近。他身上的汗味混着烟味，
熏得她头晕。“一一，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从看到你的第一眼，
我就稀罕你。”“不要，我才十六！你这样是违法的！我要回家！
”庄一一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掉了下来。可她的反抗在男人面前像纸糊的。
帆布包被扯到地上，鸡蛋滚了一地，碎壳混着蛋黄，像一滩滩凝固的血。
她的挣扎只换来了更粗暴的对待，木板床发出痛苦的叽喳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庄一一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冰冷的地上。窗外的雨还在下，
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无数只手在挠。李四整理着衣服，面无表情地说：“不怪我，
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还穿得那么清凉。”门突然开了。李倩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看到屋里的景象，夸张地叫起来：“哎呀！你们咋能这样！小四你个浑球！
”她假惺惺地骂了李四几句，眼睛却瞟向庄一一，嘴角藏不住地往上翘。“一一啊，
既然事都这样了，传出去不好听，女孩子的名声要是毁了，这辈子都被人看不起。
”她蹲下来，拍着庄一一的背，“而且你俩这是谈恋爱呢，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有李四照顾你，不用出去打工了，在家享福就行。”“我要报警！我要离开！
”庄一一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李倩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李四想要说什么被李倩拦住，
并拉开了房门：“一一，你要想走就走吧，想明白了再回来。”外面是漆黑的巷子，
只有一盏路灯忽明忽暗，照得人影歪歪扭扭。庄一一看着那片黑暗，
突然想起母亲的话：“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可她能回哪儿去？她颤抖着爬起来，
捡起地上的帆布包，踉跄着冲出门。碎鸡蛋的腥气粘在裤腿上，像洗不掉的耻辱。巷子很深，
岔路很多，她像只无头苍蝇乱撞。路过的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是绕道走，
就是摇摇头加快脚步。有个大妈多看了她两眼，被身边的大爷拉走：“别多管闲事，
说不定是骗子。”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缩在小区的凉亭里，
看着万家灯火，肚子饿得咕咕叫。帆布包里的五块钱，是她唯一的指望，
可她连警察局在哪都不知道。时间一点点流逝，天快亮时，庄一一又走回了那条窄巷。
出租屋的灯还亮着，像只张开的嘴。她站在门口，想敲门的手一次次放下。就在这时，
门开了。李倩看到她，脸上立刻堆起笑：“一一回来啦？快进来，外面冷。
”她拉着庄一一的手，热乎得吓人，“小四知道错了，他保证以后对你好。
”李四从屋里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一一，我错了，你要打就打，
要罚就罚……只求你别走，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庄一一看着男人卑微的样子，
又看了看漆黑的巷子，突然觉得很累。她点点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至少，
这里有个能遮雨的屋顶。她想，等过年攒够了钱，就回家，再也不踏足这个地方。她不知道，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摔碎的鸡蛋，就算扫干净了，
地上的腥气也会留很久很久。第2章出租屋的窗户对着一堵墙，阳光很难照进来。
庄一一每天坐在床沿，看着墙上的霉斑发呆。李倩说的电子厂，从来说起，却从没带她去过。
每次问起，表嫂都叹着气说：“你年纪太小，又没身份证，老板不敢要。再等等，
我再想想办法。”李四每天早出晚归，说是在工地上干活。他对她倒是客气，除了那天晚上，
再没碰过她。每天回来会带些馒头和咸菜，有时是一小袋水果。庄一一渐渐放下心来。
她把帆布包里的旧课本翻出来，在昏黄的灯下一页页看。她还没放弃，想着等拿到身份证，
就自己去找工作，攒够钱就回家。可她没机会出门。每次说想出去透透气，
李四就会瞪起眼睛：“外面乱得很，你一个小姑娘家，被拐走了咋办？”日子像潭死水，
一天天晃过去。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巷子里的月季开了，粉的红的，探出斑驳的围墙。
庄一一看着那些花，心里像长了草。她开始嗜睡，吃什么都没胃口，闻到油烟味就想吐。
“你是不是病了？”李四皱着眉看她，“我带你去医院？”庄一一摇摇头。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里冒出来，让她浑身发冷。直到那天早上，
她在垃圾桶里看到一张被揉皱的试纸，上面的两条红杠刺眼得很。
那是她偷偷用攒下的钱买的，昨天晚上躲在厕所里测的。世界好像突然静止了。门开了，
李倩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一一，我给你炖了鸡汤。”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像藏着星星，“我看你最近没胃口，补补身子。”庄一一没接，只是盯着她。
李倩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笑起来，拍着手说：“哎呀！是不是有了？太好了！小四！
你快来看！”李四从外面冲进来，手里还拿着瓦刀，听到这话，脸涨得通红，
咧着嘴笑：“真的？我要当爹了？”看着两人欣喜若狂的样子，庄一一突然觉得很荒谬。
他们像是在庆祝一件早就计划好的事。从那天起，她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李倩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鸡汤、鱼汤、红烧肉，顿顿不重样。
李四也不再让她碰冷水，连衣服都抢着洗。可庄一一的心越来越沉。她知道，
自己离回家的路越来越远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是那条漆黑的巷子，
她拼命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秋天的时候，她在一家小诊所生下了个女儿。
护士把皱巴巴的小家伙抱给她看时，她没哭，只是觉得陌生。“叫笑笑吧，”李倩凑过来说，
“李笑笑，笑口常开。”李四在一旁傻笑，搓着手说：“好，就叫笑笑。
”庄一一看着女儿闭着眼睛吮吸手指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她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的脸蛋，软乎乎的，像棉花糖。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也能行。她想，
等笑笑大点，就带着她一起回家。可她没等到那一天。女儿满月后，
李倩和李四的脸色渐渐变了。“地拖了吗？”李倩会叉着腰吼她。“饭怎么这么晚才做？
”李四会把碗摔在桌上。鸡汤换成了咸菜，红烧肉变成了白水煮菜。庄一一抱着笑笑，
缩在床角，听着他们的争吵，像只受惊的兔子。“要不是为了孩子，谁伺候你这个废物！
”李倩的声音尖利，“当初就不该把你带来！”李四没说话，只是瞪着庄一一，
眼神像刚认识时那样，让她浑身发毛。庄一一知道，她必须走了。第3章过年回家的火车上，
庄一一抱着笑笑，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眼泪无声地掉。离开时还是冬天，回来时又是冬天。
一年时间，好像把她的人生都冻住了。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更枯了。远远地，
她就看到家门口挂着白幡，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她的腿突然软了，差点摔倒。“妈！
”她冲进院子，看到母亲跪在灵前，穿着孝服，头发全白了。“一一？”母亲抬起头，
看到她，先是愣住，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你爸……你爸走了啊！
”灵堂上摆着父亲的黑白照片，他笑得很慈祥，像每次她放学回家时那样。庄一一抱着笑笑，
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上，疼得她眼泪直流。“你爸临走前，
一直喊你的名字。”母亲哭着说，“我让你九表嫂带话，让你回来看看，
她总说你忙着赚钱……”庄一一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她想起李倩每次收到家里的电话，
都说“没事，一一挺好的”，想起自己一次次问“我爸咋样了”，得到的都是“还那样”。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笑笑突然哭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突兀。
母亲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孩子，愣住了：“这……这是……”庄一一咬着牙，
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从初八的火车，到出租屋里的那个雨夜，再到李倩的算计，
李四的粗暴。母亲听完，抄起墙角的扁担就往外冲：“我去找那个贱人算账！
”庄一一拉住她，眼泪掉得更凶：“妈，没用的。”可母亲还是去了。
九表嫂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哭喊声，摔东西的声音。庄一一抱着笑笑，坐在灵前，
听着那些声音，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傍晚时，母亲回来了，头发乱了，衣服破了，
脸上还有抓痕。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个不要脸的！她说她不知道！
她说你俩是自己好上的！”没过多久，李四也来了，还带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据说是他的堂叔。男人手里拿着个红布包，塞给母亲：“亲家，这事是小四不对。
这一万块钱，当彩礼。一一既然生了孩子，就跟小四好好过日子吧。”母亲看着那包钱，
又看看庄一一怀里的笑笑，突然不说话了。晚上，母亲坐在炕沿，摸着笑笑的脸蛋，
叹了口气：“一一，认命吧。孩子不能没有爹，也不能没有妈。咱家这情况，
养不起你们娘俩……”庄一一没说话。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父亲治病欠了一屁股债，
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没有。“李四虽然浑，但对笑笑是真心的。”母亲的声音很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