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城市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只有零星的灯火是它未曾闭合的眼。
凌渊站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
自动门无声滑开，一股混杂着食物香气与冷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他很饿。
一种阔别了数万年的，属于凡人的，胃部灼烧般的饥饿感。
宽大的云纹广袖拂过货架，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风。
店里唯一的店员抬了抬头，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年轻女孩。
凌渊的脚步顿住了。
不是因为女孩的目光，而是因为那张脸。
那张脸下的魂魄气息。
熟悉到刻骨。
怎么会是她？
他横渡虚空，跌落此界，一身神力被天道法则锁得干干净净，竟会在这里，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一株曾在他神宫外听道，因触犯天条被他亲手打落凡尘，轮回百世的……小小花精。
苏晚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又来一个奇装异服的。
最近的年轻人，是流行这种复古风吗？
这袍子料子看着不错，就是有点太夸张了。
“欢迎光临。”
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算是尽到了职责。
凌渊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扫过货架上那些包装奇异的食物。
他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微薄灵气，或者说，是能补充他这具凡人肉身的能量。
他径直走向一个冒着热气的柜子，里面是一些串起来的丸子和方块。
他不懂这是什么。
但他需要。
他伸出手，隔着玻璃，试图用神力直接将东西取出来。
没反应。
神力如石沉大海。
凌渊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凡人。
他推开玻璃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涌出。
他拿起一串，直接放入口中。
味道很奇怪。
但能量在迅速补充着他空虚的身体。
很好。
他又拿起一串。
“喂！”
苏晚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悦和警惕。
“这位先生，东西要先结账才能吃。”
她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客人。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剑眉星目，气质也出尘。
就是这行为，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人一样。
凌渊又吃完一串，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她。
“结账？”
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对啊，付钱。”
苏晚指了指收银台。
“用这个。”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屏幕上的二维码。
凌渊看着那个发光的方块，以及上面不断变化的奇怪符文。
这是什么法器？
他沉默着。
他身上，除了这件蔽体的法衣，一无所有。
“没有？”
苏晚的语气变得更加警惕。
她见过吃霸王餐的，但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乃……”
凌渊下意识地想说出自己的身份。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对一个轮回百世，早已忘却前尘的凡人说这些，毫无意义。
而且，有损神君的威严。
他堂堂九天神君，历个劫而已，居然要为几串凡间吃食发愁。
奇耻大辱。
“你乃什么？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
苏晚有点不耐烦了。
“一共二十六块。现金还是扫码？”
凌渊：“……”
他看着苏晚伸出的手。
白皙，干净。
手腕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他记得，那株花精的本体上，就有一个这样的印记。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怀念，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我没有你说的东西。”
他最终还是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苏晚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没钱？”
“那就是吃霸王餐了？”
“行，我也不跟你废话。”
她转身就往收银台走，拿起了座机电话。
“喂，110吗？我这里有人吃霸王餐，对，穿着古装，看着脑子不太正常……”
凌渊的眉头狠狠一跳。
110？
那是什么？
是此界的执法者？还是什么强大的宗门？
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抓走，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历劫，绝不能以这种方式开始。
“等等。”
他出声制止。
苏晚拿着电话，回头看他，一脸“你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表情。
凌渊深吸一口气，压下万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屈辱感。
“东西，我会还。”
“怎么还？你身上有钱吗？”
“没有。”
“那你说个屁！”苏晚差点爆粗口。
凌渊的目光扫过便利店。
地方不大，东西很杂。
角落里堆着几箱刚送来的货物，还没来得及上架。
“我可以用劳力抵债。”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晚举着电话，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质高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
他说……他要打工抵债？
这反差也太大了。
“你？”
她怀疑地问。
“你会干什么？”
凌渊沉默了。
他会掌管雷罚，会划定星轨，会创造生命，会毁灭世界。
但他会做什么？
他看着角落的拖把和水桶。
“我会打扫。”
他看着那些纸箱。
“也会搬东西。”
苏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又板起脸。
“行啊。”
她放下了电话。
“我正好缺个搬货的。”
“那边的货，全部给我搬到仓库，再把地拖一遍。”
“做完，那二十六块钱就两清。”
“不过我可告诉你，别想耍花样溜走，门口有监控。”
她指了指门上的半球形摄像头。
凌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那东西，正闪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神君的第一份凡间工作。
从便利店杂工开始。
他走到那堆货物前，弯下了腰。
那曾经连撑起天穹都不会弯曲的脊梁，此刻，为了一顿饭，向这个陌生的世界，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苏晚靠在收银台上，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
她倒要看看，这个怪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凌渊轻松地抱起一个沉重的饮料箱，脚步稳健地走向仓库。
那箱子她自己搬过，重得要死。
可在他手里，仿佛轻如鸿毛。
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
他的动作不快，但有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搬货，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苏-晚脸上的嘲讽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
这家伙，力气还真不小。
难道是哪个剧组跑出来的武行？
搬完货，凌渊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他显然没用过这东西，动作有些笨拙。
但他学得很快。
只是来回几下，就已经掌握了要领。
很快，便利店的地板变得光可鉴人，比苏晚自己打扫的任何一次都要干净。
苏晚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家伙……好像还挺能干的。
凌渊做完一切，将工具放回原位，走回到收-晚面前。
“可以了吗？”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
这具凡人的身体，太过孱弱。
苏晚看着他，一时忘了回答。
灯光下，他沾着薄汗的脸庞轮廓分明，黑眸深邃，仿佛藏着星辰大海。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划过。
“咳。”
她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
“行……行了，两清了。”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再次滑开。
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满身酒气的青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黄毛一眼就看到了收银台后的苏晚，眼睛一亮。
“哟，小美女，又是一个人看店啊？”
他的笑容轻浮，眼神充满了侵略性。
苏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是这群人。
附近的混混，每到半夜就来骚扰她。
凌渊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他能感受到，这几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是凡人世界里最污浊不堪的恶意。
而这股恶意，正笔直地指向他曾经的小花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