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带崽记精彩片段

腊月的风裹着雪沫子，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顺着山神庙破败的窗棂往里钻。

庙里没门，只用几根朽坏的木头挡着，冷风卷着积雪灌进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星落落是被冻醒的。

她小身子蜷缩成一团，身下垫着的三根干稻草早没了半点暖意，硬邦邦地硌着胳膊肘，疼得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身上那件粗布夹袄，是原主穿了两年的旧物，袖口和领口都磨破了边，布料薄得像层蝉翼，冷风顺着衣襟往骨头缝里钻，手脚早己冻得失去知觉，只有胸口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度，紧紧护着怀里攥着的衣角——那是娘亲云芷瑶的衣角，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娘……”落落小嘴冻得发紫，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刚出口就被冷风刮得散了大半。

她费力地抬起头，昏沉的光线下，能看到娘亲靠在斑驳的山神泥像旁，脸色红得吓人，呼吸又急又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微弱的喘息，额头上覆着一层滚烫的薄汗，连眼睫都没力气颤一下，只有嘴唇偶尔动一动，吐出几句模糊的呓语。

“水……阿澈……”阿澈是爹爹云澈的名字。

落落的记忆里，爹爹是个高大的汉子，去年还背着她在村里的晒谷场跑，可半年前，爹爹跟着镇上的兵丁去打仗，最后回来的，只有一口薄薄的棺木和五两抚恤银。

那银子，她后来才知道，被爷爷奶奶牢牢攥在手里，连给娘亲抓一副退烧药的钱，都不肯拿出来。

落落的心揪得发疼，像被一只小手攥着，又酸又胀。

她不是这具身子的原主。

三天前，她还是博物馆里那尊刚成精不久的小山神，正趴在展柜外，对着里面那株千年人参流口水，琢磨着怎么偷偷咬一口，结果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就成了靠山村这个三岁半的小丫头。

一睁眼，她就听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骂：“丧门星！

克死了你爹还不够，现在又要克病你娘！

留着你俩，早晚把咱家的福气都克没了！”

说话的是她的奶奶张翠花，此刻正叉着腰站在土炕边，眼神里的嫌恶像刀子一样，刮得人难受。

爷爷云老大站在一旁，手里攥着旱烟杆，闷着头不说话，可那沉默，比奶奶的咒骂更让人心寒。

然后，张翠花就找了块破布，裹着昏迷的娘亲，又拎着她的后衣领，像扔垃圾似的，把她们母女俩扔到了这荒山野岭的山神庙里。

临走前，奶奶还啐了一口：“冻死饿死才好，省得占家里的粮食！”

落落至今记得，那天的风比今天还大，奶奶的手抓得她后颈生疼，可她更疼的是，看到娘亲被扔在雪地里时，那微弱的一声呻吟。

她想挣扎，想喊“不要扔了娘亲”，可那时候她刚穿过来，身子又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奶奶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

这三天，她全靠在雪地里扒拉几根冻硬的草根活命。

昨天，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有点水分的草根，嚼得腮帮子发酸，还没咽下去，就听见娘亲的呼吸变得更急了。

她把草根递到娘亲嘴边，娘亲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意识地摇头。

“饿……”肚子里传来一阵空响，拉回了落落的思绪。

她己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只小老鼠在里面抓挠，连带着脑袋都昏昏沉沉的，眼前时不时发黑。

可她不敢哭。

娘亲还昏着，她要是哭了，就没人护着娘亲了。

落落用冻得僵硬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娘亲的额头。

指尖刚碰到那滚烫的皮肤，她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比昨天更烫了，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

娘亲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得起了皮，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热气。

落落急得眼眶发红，泪珠在睫毛上打转，亮晶晶的，可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记得娘亲说过，女孩子要坚强，不能动不动就哭。

她转头看向面前的山神泥像。

这尊神像不知道立了多少年，半边脸己经塌了，露出里面的黄土，身上的彩漆剥落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几道模糊的纹路，勉强能看出是个披散着头发的山神模样。

村里的人都说，这山神庙灵验，靠山村的人靠山吃饭，每年秋收后，都会来祭拜，求山神保佑来年能多采些山货。

可现在，山神就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俩在这里受苦，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山神爷爷……”落落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子从稻草堆里爬出来，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学着村里老人祭拜时的样子，双手合十，举到胸前，然后认认真真地对着神像磕了个头。

额头碰到冰冷的泥地，传来一阵刺痛，可她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满心都是祈求。

“求求您，救救我娘亲好不好？”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娘亲她快不行了，她还没看到落落长大呢……落落以后一定多给您烧香火，多给您带野果子，春天带您吃映山红，夏天带您吃野草莓，秋天带您吃山核桃……落落不饿了，也不冷了，”她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憋回去，“只要娘亲能好起来，落落做什么都愿意……就算以后再也不能吃好吃的，也没关系。”

话说到最后，她再也忍不住，一滴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啪嗒”一声，正好砸在了山神泥像的底座上。

那泪珠带着孩童纯粹的祈愿，落在干燥的泥面上，竟没有立刻渗进去，反而像一颗小珠子似的，在上面滚了一下。

落落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饿晕了，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秒，被泪珠砸中的地方，忽然透出一缕极淡、极暖的金光。

那金光很微弱，像烛火一样，在泥缝里轻轻跳动了一下，又迅速隐了下去。

是真的！

不是幻觉！

落落的心猛地一跳，刚才的寒冷和饥饿仿佛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她忘了手脚的僵硬，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凑到神像底座前，睁大眼睛盯着那处地方。

山神庙里光线昏暗，她几乎要把脸贴在泥地上，才看清那缕金光是从底座一块松动的泥块下面透出来的。

那块泥块比旁边的泥土颜色浅一些，边缘还有一道裂缝，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落落伸出小手，想去抠那块泥块。

她的手指冻得发僵，刚碰到泥土，就传来一阵刺痛，指甲缝里很快渗进了泥屑，甚至隐隐有血丝冒出来。

可她一点都不在意，只觉得那块泥块下面，藏着能救娘亲的希望。

她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地抠着那块松动的泥块。

小手指很快就冻得失去了知觉，只有手臂还在机械地用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泥块一点点被挖开，里面的金光越来越亮，暖融融的光线笼罩在她的小手上，竟让她感觉不到冷了，连冻僵的手指都渐渐有了些知觉。

“哗啦——”随着一声轻响，那块泥块终于被她整个抠了下来。

金光骤然亮起，比刚才亮了好几倍，像一盏小灯笼似的，照亮了落落小小的脸庞。

她睁大眼睛，看着从泥洞里滚出来的东西——那是一颗约莫拇指大小的珠子，通体呈淡绿色，质地温润得像上好的翡翠，可又比翡翠更通透，里面仿佛有水流在轻轻晃动，散发出的暖意让人浑身都舒服，连胸口的憋闷都缓解了不少。

珠子滚到她的掌心，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度，不烫也不凉。

落落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只觉得那珠子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她掌心轻轻动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是娘亲的呼吸似乎变得急促了些，还带着一声低低的呻吟。

落落心里一紧，连忙攥紧掌心的珠子，抬头看向娘亲的方向。

她刚想爬回去看看娘亲的情况，却忽然感觉到掌心的珠子似乎变得更暖了些，一股淡淡的暖流顺着她的掌心，慢慢蔓延到她的手臂上，让她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颗淡绿色的珠子，又抬头看了看昏迷的娘亲，眼里满是疑惑，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这颗珠子……是不是真的能救娘亲？

就在这时，庙外的风忽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朽坏的木头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落落下意识地抱紧了掌心的珠子，往娘亲身边挪了挪，小小的身子挡在娘亲面前，像是想替娘亲挡住外面的寒风。

而她掌心的那颗珠子，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在昏暗的山神庙里，像一颗希望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