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从嘴里取出东西来

晚自习的预备铃像块生锈的铁片，在教学楼里拖出冗长的颤音。

林野盯着黑板右上角的红色数字 ——99，粉笔灰簌簌落在”距离高考还有“那行小字上，像在给倒计时撒上一层薄薄的骨灰。

前排同学转过来借橡皮时，校服后领沾着的头皮屑飘到林野的练习册上。

他皱眉弹开那点白，指尖在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上悬了三分钟，草稿纸上只有歪歪扭扭的辅助线，像只被踩断腿的蜘蛛。”

卡住了？

“苏晓晓的声音带着薄荷糖的清凉，从右边传来。

她的马尾辫梢扫过林野的胳膊，带着洗发水的栀子花香。

林野没抬头：”最后一步，求导总错。

“”我看看。

“苏晓晓的错题本推过来时，林野注意到她食指关节处有块淡青色的茧 —— 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错题本上用三种颜色的笔标注着解题步骤，红笔圈出的关键公式旁，还画着只举着铅笔的简笔画小熊。”

这里，变量替换错了。

“她的指甲在草稿纸上点了点，”设 t 等于 x 平方的话，导数会简单很多。

“林野顺着她的思路往下算，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窗外的月光漫过防盗网，在她的错题本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那些红色批注突然在他眼里晃了晃，像水中晃动的颜料。”

谢了。

“他把橡皮推回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苏晓晓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耳尖泛起和她笔袋上草莓挂件一样的粉色。

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林野的数学练习册终于划上最后一个句号。

苏晓晓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快，粉色笔袋拉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把那本画着小熊的错题本塞进书包时，犹豫了一下，又抽出来放进桌肚：”明天早自习还要用，放这儿方便。

“林野”嗯“了一声，看着她背着粉色书包汇入走廊里的人流。

教学楼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快到楼梯口时，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月光刚好落在她脸上，像层薄薄的银霜。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母亲趴在茶几上睡着了，手边摊着他的月考成绩单，语文作文那栏的分数被红笔圈了两遍。

林野轻手轻脚地把薄毯盖在她身上，茶几上的凉掉的牛奶还冒着热气 —— 他晚自习前说过想喝甜牛奶。

钻进被窝时，手机屏幕显示十一点半。

林野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那团不规则的深色在黑暗里渐渐幻化成数学题的图形。

他翻了个身，苏晓晓的错题本、红色批注、举着铅笔的小熊…… 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盘卡壳的磁带。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又坐在教室里。

讲台上的时钟倒着走，指针从 99 天拨回 365 天。

苏晓晓的错题本摊在桌上，最后一页空白处自动浮现出那道让他卡壳的数学题。

林野伸手去拿笔，指尖却穿过了笔杆 —— 他发现自己正飘在半空中，像块被线吊着的橡皮擦。”

变量替换……“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说。

林野低头看去，苏晓晓趴在桌上睡觉，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她的铅笔滚到地上，在草稿纸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

那道线突然活了过来，扭曲着组成 t=x² 的公式，旁边还跟着只简笔画小熊，正举着橡皮擦去擦他算错的导数。

林野伸手去碰那个公式，指尖穿过纸页的瞬间，整道题的解题步骤像潮水般涌进脑子里。

从变量替换到二次求导，每一步都清晰得像印在课本上，连苏晓晓常犯的计算错误都被标成了红色。”

还有英语单词……“那个声音又说。

林野转头看见自己的英语课本在自动翻页，第 47 页的单词表上，他用红笔圈出的二十个生词正在纸上跳动。

其中”abandon“这个词跳得最欢，字母 a 突然掉下来，在桌面上滚成个小球。

他伸手去捡那个字母球，指尖刚碰到它，整个人就像被塞进了旋转木马，天旋地转间，听见闹铃声在耳边炸开。

林野猛地坐起来，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他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校服后背湿了一片。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六点十分，距离早自习还有五十分钟。”

做噩梦了？

“母亲敲了敲门，”牛奶在厨房，热过了。

“”没，妈，梦见考试了。

“林野揉着太阳穴下床，脚刚落地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是自己的书包 —— 昨晚忘了收拾，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练习册。

他弯腰去拉拉链时，视线扫过掉在地上的铅笔盒。

金属盒盖摔开了，里面的笔散落一地，其中支黑色水笔的笔帽滚到床底下。

林野蹲下去捡，手指摸到张折叠的草稿纸。

那不是他的草稿纸。

林野把纸展开，晨光刚好照在上面。

熟悉的字迹 —— 是他自己的笔锋，但内容让他浑身一僵：那道卡壳的数学题，完整的解题步骤从变量替换到最终答案，连苏晓晓提醒的易错点都用红笔标了出来，旁边还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举着块橡皮擦。

更诡异的是，草稿纸边缘有行小字：”记得背第 47 页单词，特别是 abandon。

“林野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他掬起冷水拍脸，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这不是幻觉 —— 草稿纸的边缘还沾着点粉色的纸屑，和苏晓晓书包上的草莓挂件材质一样。

早自习的铃声响时，林野还在盯着英语课本第 47 页发呆。

那二十个生词像长在脑子里似的，每个词的拼写、词性、例句都清晰得可怕。

他试着默写”abandon“，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瞬间，昨晚梦里那个跳动的字母 a 突然在眼前闪了一下。”

早啊。

“苏晓晓放下书包时，粉色笔袋碰到桌角，发出叮当声。

她看见林野摊开的英语课本，惊讶地挑了挑眉，”你居然在背单词？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野没接话，视线落在她的桌肚 —— 那本错题本还躺在里面，红色批注在晨光里泛着光泽。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那张草稿纸，推到她面前：”这是你的？

“苏晓晓的目光刚接触到草稿纸，脸就”唰“地红了。

她飞快地把纸折起来塞进兜里，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秘密：”不是我的…… 可能是你昨晚梦游写的吧。

“林野盯着她发红的耳尖，突然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早自习的读书声浪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像在敲一面紧绷的鼓。

第一节课是英语，王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教室时，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节奏。”

上周的周测，“她把试卷摔在讲台上，粉笔灰腾起细小的烟雾，”全班只有三个人及格，特别是完形填空，错得一塌糊涂。

“试卷发下来时，林野的手指有点抖。

他的成绩向来中游偏下，英语更是软肋，完形填空经常错一半。

但这次扫过题目时，那些选项像活过来似的 —— 正确答案旁边仿佛有个小箭头在闪烁，连干扰项的错误原因都清清楚楚。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填答案，笔尖在纸上划过的速度快得惊人。

最后一道题选”abandon“时，他的指尖又像昨晚那样微微发麻，眼前闪过那个在梦里跳动的字母 a。

交卷时，王老师特意看了他一眼：”林野，这次再交白卷，就叫你家长来。

“林野没说话，把试卷放在最上面。

经过苏晓晓的座位时，他看见她正对着完形填空皱眉，笔尖在两个选项间犹豫不定。

午休时，林野被王老师叫到办公室。

英语试卷摊在办公桌上，红色的对勾几乎连成了线 ——145 分，全班第一。”

这真是你自己做的？

“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特别是完形填空，每个错误选项旁边都标着错误原因，比标准答案还详细。

“林野攥着衣角，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说这是抄的，但试卷上的字迹确实是自己的；想说这是蒙的，却解释不了那些精准的分析。”

我…… 我昨晚做了个梦。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梦见您在讲这张卷子。

“王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刚要再说什么，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恭敬：”张主任？

…… 好的，我马上过去。

“”你先回去吧。

“她挥挥手，注意力全在刚接到的任务上，”下午把错题订正在本子上，我要检查。

“林野走出办公室时，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走廊里空荡荡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他靠在墙上，掏出苏晓晓塞给他的那张草稿纸，重新展开。

这次他发现，草稿纸背面用铅笔轻轻画着个简笔画 —— 一只举着铅笔的小熊，旁边是道没写完的数学题，正是昨晚那道让他卡壳的导数题。

晚自习前，林野去小卖部买了瓶冰镇可乐。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他看见苏晓晓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教务处出来。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抱不动了？

“林野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一半作业本。

纸页边缘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淡淡的油墨香。”

谢谢。

“苏晓晓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王老师找你干嘛？

“”没什么，问我试卷的事。

“林野看着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问，”你相信梦能成真吗？

“苏晓晓的脚步顿了一下，抱着作业本的手臂紧了紧：”我奶奶说，梦是反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但她也说，有些梦是另一个世界的信。

“走到教室门口时，林野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见苏晓晓的桌肚敞开着，那本错题本露出一角，上面画着的小熊正对着他，举着铅笔的姿势和草稿纸上的一模一样。

晚自习的铃声再次响起时，林野翻开了数学练习册。

新的题目像平静的湖面，解题思路清晰得不需要思考。

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余光瞥见苏晓晓正在偷偷看他，手里转着的钢笔突然掉在地上。

那是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细小的花纹。

林野弯腰去捡，手指碰到笔杆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眼前突然闪过昨晚的梦境 —— 苏晓晓趴在桌上睡觉，睫毛在错题本上投下的阴影，还有那个自动浮现的解题公式。

钢笔的笔帽内侧刻着个”晓“字，笔画边缘有些磨损，显然用了很久。

苏晓晓接过钢笔时，指尖和他的指尖再次相触，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教室里的读书声仿佛突然远了，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林野低头看向自己的铅笔盒，不知什么时候，里面多了张崭新的单词卡。

上面印着”abandon“，字母 a 的位置有个小小的凹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过。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透过防盗网在练习册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

林野的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昨晚的梦里跑出来了，正悄悄改变着这个倒计时 98 天的高三。

而那支银色的钢笔，在苏晓晓的指尖泛着淡淡的光，像枚等待被按下的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