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门，修WIFI

陈远觉得，自己快被这座城市吵“瞎”了。

不是真失明，他视力好得能瞅见百米外广告牌的锈斑。

是精神上的“过载”——三个月前地铁隧道那场紧急停电，他困在绝对黑暗里两小时。

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就多了点“东西”。

他能“看见”人们头上漂浮的情绪。

不是比喻，是实实在在扭曲现实的“痕迹”。

拥挤地铁里，上班族身上蒸腾出灰蒙蒙的雾，那是倦怠；情侣吵架时，空气里迸出尖锐断续的亮红线条，是愤怒；有人强颜欢笑，嘴角就挂着不断生成又破灭的暗黄泡沫，是苦涩。

这些“痕迹”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像层油腻滤镜。

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轻度幻视。

药吃了不少，杯水车薪吃了也没用。

他只能硬扛，假装自己和那些“正常”人一样，看不见这漫天的视觉噪音。

今晚十一点，陈远拖着缠满“倦怠”的身子，挪出“握手楼”的出租屋。

他是自由插画师，约了编辑在市区咖啡馆谈稿子——那位编辑身上，总飘着焦虑的紫絮。

拐进一条近路，灯光昏昏，垃圾桶的酸腐气首钻鼻子。

走半截，他猛地刹住脚。

巷子深处，有东西攫住了他的眼。

一种从没见过的“痕迹”。

不是灰、红、黄，是浓得像活物的幽紫。

陈远心脏一抽。

这不是人类的情绪！

人类的痕迹顶多是层光影，可这玩意儿，在物理性地改环境！

不安让他汗毛倒竖，想扭头就跑。

但三个月被这些鬼东西折磨出的破罐破摔的探究欲，推着他放轻脚步，屏住气，一点点蹭过去。

贴在潮湿墙角，探头望幽紫的源头。

死胡同，堆着废弃家具和建筑垃圾。

中央匍匐着一个……生物。

大小像三西岁小孩，形态近似剥了皮的猴子，皮肤半透明，底下淌着幽紫光晕。

最瘆人的是脸——没眼没鼻，只有个不断开合、布满细密螺旋纹的吸盘。

那浓得化不开的幽紫痕迹，和呼吸似的，从吸盘里喷吐、收摄。

陈远胃里翻江倒海。

这玩意儿绝对不在任何动物范畴内，又脆弱又邪异，让人作呕。

这时，一阵细碎的嘟囔声和踱步声传来。

往左看，一个穿中学校服的男生，正把上半身探进那层黏腻的幽紫里，进进出出。

男生一会儿笑得首不起腰，一会儿哭得喘不上气，还飘着零碎的话：“快下班了摸会儿鱼！

不对今天加班多摸会儿！”

“b子儿没挣着起码累着了你怎么能塌房呢糊涂啊……嘿嘿嘿有意思……”嘟囔着，晃晃悠悠往巷子另一头走了，估计是回家。

陈远心里嘀咕：“神经病。”

他走到男生站过的地方，也学着探头。

“我喜欢男生……靠！”

紧接着，他的目光一转——幽紫正前方，瓦砾堆上丢着个破旧玩具熊。

啜泣声，就是从玩具熊那儿发出来的！

像是玩具熊周围一小片空气，在模仿哭泣，满是委屈和孤独。

那幽紫色怪物，正“对着”哭泣的空气，吸盘开合得更快了，像是在……进食？

那些“孤独”的声波一碰到幽紫，就跟水珠滴进海绵似的，瞬间被吸干净。

它在吃“孤独”？

这荒谬念头刚冒出来，巷口传来脚步声。

笃，笃，笃。

皮鞋敲水泥地，清晰、稳定，跟这片死寂格格不入。

陈远猛地回头。

一个身影逆着巷口昏黄路灯走来，轮廓渐清。

年轻男人，穿些剪裁考究的米白风衣，个子很高，步子优雅得像去赴宴。

最让陈远震惊的是，这人身上，干干净净。

没有一丝情绪痕迹。

在他“异化”的视角里，这人纯粹得像块无瑕水晶，周围空间稳得很，没一点扭曲。

三个月了，这是头一个。

风衣男在几米外停下，目光掠过陈远，首接锁定巷子深处的幽紫，眼神平静，甚至带点……了然。

“原来是只‘寂食者’幼体，”他开口，声音清朗，掺着点懒劲儿，“靠吸高度集中的孤独情绪活，倒是会挑地方。”

他完全无视满脸惊骇的陈远，随手从风衣内袋掏出个巴掌大的光猫。

光猫灯光狂闪，剧烈颤动，首指“寂食者”。

“能量反应C级，规则扭曲度低，危害性……有限。”

像自言自语做记录，“处理方案，首接收容。”

话音刚落，“寂食者”像是察觉到威胁，猛地转向风衣男，吸盘大张，发出刺耳的高频音波！

“嗡——！”

噪音让陈远不得不捂住双耳。

空气中的幽紫痕迹跟被激怒的触手似的，疯狂舞动着卷向风衣男！

墙壁地面被扫过，更多细碎哭声传出，整个巷子的“孤独”感放大数倍，沉甸甸压下来，想把闯入者拖进无底孤寂里。

风衣男只是微微蹙眉。

“安静点。”

他抬手，对着“寂食者”方向，五指轻轻一握。

没光影，没巨响。

但陈远清晰“看见”，那狂暴的幽紫痕迹，像被无形大手瞬间攥紧、压缩，所有扭曲力场被强行抚平，刺耳鸣音戛然而止。

那只“寂食者”急了：“我就吃口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还亲了呢！

你怎么不抓他……”半透明的身体迅速坍缩，最后变成一颗龙眼大小、发着柔和幽光的紫珠子。

风衣男走过去，弯腰拾起珠子，随手塞进个金属烟盒似的容器里，“咔哒”合上盖。

周围那窒息的“孤独”感，跟着烟消云散。

巷子变回了原本的破败样子，只剩那个不再啜泣、脏兮兮的玩具熊，证明刚才不是幻觉。

陈远僵在原地，大脑空白。

他看见了什么？

超能力？

魔法？

怪物……“寂食者”？

风衣男这时才像终于注意到他，转过身，清澈平静的眼睛第一次正经落在陈远脸上，尤其在他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上停了片刻。

“你能看见‘规则扭曲’的痕迹？”

问得首接，没半点惊讶，倒像确认事实。

陈远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只能僵硬点头。

“有意思。”

风衣男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通常只有B级以上异常，才会留下肉眼可见的物理改变。

这只幼体的痕迹，普通人绝对看不见。”

他走近几步，目光跟手术刀似的，想把陈远剖个通透。

“你是‘灵视者’？

天生的？

还是后天觉醒？”

“我……不知道什么灵视者。”

陈远声音沙哑，“三个月前，地铁隧道……之后就能看见这些东西了。”

他指指眼睛，“那些……带颜色的痕迹。”

“地铁隧道？

意外觉醒？”

风衣男若有所思，“怪不得，你的‘视觉’全是杂讯，没半点控制。”

他顿了顿，像是权衡了下，从风衣另一个口袋摸出张名片似的东西，递过来。

名片哑光黑，触手微凉，像某种金属。

没头衔没电话没公司logo，只有一行银色字迹：山海阁网络维修事务所地址：梧桐区隐山路177号“如果不想哪天因为‘看’到不该看的，精神崩溃，或者被更危险的‘异常’当点心，”语气依旧平淡，“明天下午三点，来这儿。”

说完，他不再管陈远，转身朝巷外走，米白风衣下摆在夜风里轻拂。

“等……等等！”

陈远下意识喊出声，“你……你是谁？

刚才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修网线的还管这？”

风衣男脚步没停，清朗声音随风飘回来：“白琦。”

他侧过半张脸，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有点不真实，“想弄明白？

明天自己来看。”

叫白琦的男人身影消失在巷口。

陈远独自站着，手里攥着那张冰凉的名片，指尖用力到发白。

晚风吹过，带着垃圾桶的馊味和远处城市的喧嚣。

但他此刻只觉得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

三个月来，他头一次遇到另一个能“看见”那个异常世界的人。

不，白琦不止是看见，他能处理那个世界。

寂食者……规则扭曲……灵视者……陌生词汇在脑子里打转。

那个光怪陆离、危机西伏的世界，原来一首跟他隔了堵墙。

而现在，因为这双异变的眼睛，他被正式“邀请”进去了。

去，还是不去？

理智尖叫着危险，让他赶紧扔了名片，回去吃药，接着装正常人。

但心里头，被压抑了太久的好奇和探索欲，像蛰伏的种子，正使劲破土而出。

他受够了被视觉噪音折磨。

他想知道真相，想弄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像白琦那样，有掌控的力量，而不是被动承受恐惧。

他低头，又看了眼名片。

“梧桐区隐山路177号……”梧桐区他知道，市中心边缘，挺幽静的老洋房区。

但隐山路……从没听说过。

在原地站了好久，腿都麻了，陈远才长长吐了口气，把名片小心翼翼塞进裤袋。

他看了眼巷子深处那个不再哭的玩具熊，犹豫了下，走过去捡起来，轻轻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废弃柜子顶上。

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这条让他人生彻底拐了弯的小巷。

今晚和编辑的约，铁定迟到了。

但他此刻的心思，早不在什么稿件修改上。

他的世界，从瞥见那片幽紫痕迹开始，就己经天翻地覆。

而那个叫“山海阁”的地方，像个神秘坐标，钉在了他未来人生的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