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边际行者

下巢荒废工业区深处，一处被千百根工业管道交缠的古老建筑群，隐匿于呈弱酸性的浓雾中。

任何矗立于这片废弃厂区中的凡人都会感到自身的渺小，紧随其后的就是对工业伟力的膜拜。

好在周遭数十平方公里的区域里并无一人，因此也不会有心灵生成这份旷廖中的孤寂。

仅有难以计数的管架、贮罐和栈桥拱卫着建筑群，犹如诸多臣民侍奉这一位秘密君王。

十余道碳素管道遮盖的合金闸门缓缓翻启。

刺鼻的化学制剂与腐朽生物混合的气味便释放到了广袤外界，消弭在了灰白雾气里，而在天穹上，更有着浓密的辐射云引为遮罩。

恒星的光辉即将收束于地平线之下，拿回赠予赛克洛匹亚（Cyclopia）这个巢都世界的有限光芒。

黑夜将发起统治，一如既往。

建筑群中的核心曾被称为主生产车间及辅助车间，用以供应阿斯塔特战团“黑色执政官”（Black Consuls）的战斗药剂。

然而，随着战团主力折损于455.M41突击高蒂丝（Goddeth）巢都，赛克洛匹亚母星上的种种设施便无人守护，以至于陷落于混沌教派掀起的下巢暴动。

数个世纪流逝，星球的统治者遗忘了过往。

宫廷权谋和彼此倾轧消磨掉那应知的历史。

如同卡利西斯星区的其他密莘，真相留在了书记员归档的记录里，再也无人问津……首到命定的旅人与之相遇。

泰拉历998.M41的深秋黄昏，主生产车间的深处。

昏晦的流明灯集群在布满裂纹的托勃莫来石天花板上摇曳，忽明忽暗。

拖拽灯具的线缆好像会随时断联，任由灯槽外的黑暗吞噬一切。

主控室内，宽逾七米的联合控制台上镶嵌着上千道扭曲的开关与数个闪烁不定的仪表盘。

数十根长短不一的指针疯癫地跳动，将繁杂纷呈的指标数据记录在中央沉思者中，再反映到主控台中央的CRT显示器屏幕上。

外接长距鸟卜仪的集成模块也从监控室被改装到了此地，使得主人能够把控设施内外的变故。

地板由冰冷的金属格栅构成，间隙中渗出土褐色的液体，偶尔泛起气泡，散发出催人呕吐的腥臭。

而在主控室对面的实验室中央，九座玻璃圆柱形培养舱接通地板与天花板，内部灌满了灰败粘稠的营养液。

最左边的培养舱内，一具硕大的人形躯体悬浮其中，肌肉堆积在充盈的肥肉下，将他的斜方肌塑造得犹如立领。

那是某种被命名为“欧格林”的亚人种，而另外八座培养舱内，也浸泡着形态各异的亚人。

他们眼睛紧闭，但眼皮不住抽搐，仿佛抗争着某种邪恶。

插针、电极片、不锈钢编织软管、机械臂缠绕胴体，不断输送着未知功率的电流。

而在九座培养舱的中央，也就是实验室的中心，则是一座标满异端徽记和渎神符号的手术台。

电动液压手术台边，是两台三层推车，推车的各层摆放着写满复杂密语的人皮笔记、断裂的异类骨骼标本，以及被强行缝合的人体残骸。

一颗悬浮的人类颅骨正用空洞的眼窝盯着主控室的来者，它的嘴里发出不似生灵的低鸣。

取代头骨下颚的是一对基础机械钳和一台记录仪，而颅顶缝线处的外科植入物和照明装置，则和损坏的扬声器一起，为实验室的主人复现灵感与创意。

它被称为伺服头骨，是机械神教深红修士们的常见设备。

不过，专属实验用的颅骨己和它的主人背弃欧姆弥赛亚的教诲数十年了。

伺服头骨主人的面颊被一副全场景呼吸器覆盖，从呼吸器底部探出三根机械触须，多功能的连接终端上慢速旋转着钻头、锋镊和针筒，可以协助庞杂的生物研究。

经过改造的光学义眼透出猩红的射光，虹膜片状晶中不断刷新着仅对分析者可见的二进制数据流，浏览外界物理变化和化学变化的底层逻辑。

光滑的脑壳上方披盖着铁锈般深红罩袍，用来遮挡一度得到万机之神赐福的纯洁躯体。

太空皮肤、黑骨支柱、合成肌肉移植物、皮下装甲……精神脉冲组件、机械附肢、MIU武器接口……微分逻辑升级器、大脑皮层植入物……仿生义肢及器官……作为一名前任候补基因士及异形学贤者，帕菈苏丝躯壳中的机械比例远高于往日同侪，这并不寻常。

大约两百一十个泰拉年前，科罗努斯扩区（Koronus Expanse）内真理开拓者舰队的宗派分裂达到巅峰。

她的导师库比斯·德菲尔姆支持“循环应当终结”的论断，遭到教内守旧派的指控，最终黜落至基亚瓦伽马星。

被剥夺一切教内头衔、职位、荣誉乃至身份识别代码后，他被迫为行商浪人“冯·瓦兰修斯”家族展开赎罪服务。

尖锐的指控并非虚妄，德菲尔姆为了掌控禁忌的盖然率，和……狄拉克之海彼端的存在达成了交易，而为了掩盖高阶修士的恶行，主要罪责便被推到了从犯帕菈苏丝的颅顶。

可是，那些本不应存在于现实宇宙的技术手段，其精妙绝伦甚至超过了黑暗科技时代人类达到过的巅峰，让帕菈苏丝封存在存储器禁止条目里的诸多秘密相形见绌，也让她的负罪感到值得。

此后，携带不义机密、赫然叛逃脱教的帕菈苏丝经历了以世纪为单位的裁决追杀。

硅化铁锈追猎者的刺杀、护教军游侠的狙击乃至一次和审判官的偶遇，令她不得不在一次次重伤后对自身进行渐进的机械改造，替代失能的器官组织。

哪怕，此类改造和她所信奉的基因分类派（Divisio Genetor）经义不符。

这个发端于有机主义者（Organicists）的派系认为：血肉并不苦于孱弱，它亦是一种蕴含精密至理的机器。

欧姆弥赛亚的恩惠也可从生物构造中窥见，而这一至理贯穿所有生命——无论人类，还是异形。

在缺乏物质条件的情形下，被追杀的帕菈苏丝放弃了腺体植入、回春疗法等更加“有机主义者”的医疗手段，但重习齿轮之道的她也并非一无所得。

血肉与机器，是平衡天平的两端。

只有感悟并贯通二者，才能真正蒙福于万机之神。

那是“蒙福者”阿玛纳特的箴言之一，也是掀起“循环之争”的祸首。

“究其所以，我们都是‘图勒的门徒’，不同于火星上那些大部分思想偏狭的可鄙学阀。

我们开拓未泽的晦暗疆域，重拾往日的科技光辉，我们并不惧怕创新和未知。”

枯燥呆板的电子合成音自帕菈苏丝的扩音器中传出，复述了她决意加入德菲尔姆导师时的决然言辞。

为了理想中的开创性课题，彼时的女神甫不惜从保守派生物贤者改投至德菲尔姆的门下。

而今日的她，早己忘却在冰冷黑暗的无人深空里奋进的炽热初心。

利用纳米金属基底的超微型智械，植入人体中，以电刺激、化学刺激、微量辐射等多种形式发生跨越表观遗传学层面的深度改变，由DNA序列来体现阿斯塔特、欧格林亚人、灵能者乃至各类异形的部分性状。

课题代号“实肉扬升”。

这便是帕菈苏丝终其一生所研究的课题，横跨尖端材料学、憎恶智能、人类生物学、异形生物学和亚空间等若干领域。

万变之主乐于沉溺纷繁，却总是偏爱玩弄纯真。

按照祂所赐予的仪式方法，献祭九种不同种类的亚人后，便可以从不计其数的对比项中窥照纯种人类的反应，从而更好地对被试进行微调。

“呲啦！”

流明灯始终不曾映照的暗影里，隐蔽的推拉式暗门骤然移启。

门后，粗笨的机仆（Servants）正推来一具早己麻醉过的人类帝国公民身体，刺耳的金属碰撞与粗重的呼吸标志着它无智的忠诚。

这个周身肌肤死白、背后插有硕大输液胶管的奴工型机仆是帕菈苏丝潜伏在赛克洛匹亚期间的收获之一。

自科罗努斯扩区逃亡至卡利西斯星区（Calixis Sector）后，以蛰伏甩脱机械修会追杀的她己经成功安居。

失去阿斯塔特战团庇护的母星是技术异端绝佳的藏身地。

争权夺利的上巢贵族根本没有能力与意愿察觉下巢中一处废弃生化工厂的隐秘变故。

五十余年前，帕菈苏丝便利地在药剂厂原址上重构了实验室。

她从下巢匪帮的代理人处购得源自星区首府辛提拉（Scintilla）乃至更加遥远世界的珍稀材料，用以不被允许的亵渎实验。

只要底巢的变种人、混沌邪教、基因窃取者不爆发叛乱，贵族老爷们绝不会把目光挪往中巢下方一眼。

为了掩人耳目，帕菈苏丝其实还帮助这些鱼肉平民的权贵处理过两起类似事件。

这方便他们专注于彼此背后捅刀子的“高尚”权斗，以免召来行星防御部队或星界军，干扰她研究课题。

依照帕菈苏丝的自我判定，她即将攻克下一个技术难关。

“S/S-004，在0号手术台上安置S95-B27号被试。”

如是想着，她以电磁波命令奴工机仆配置那位黑发黑眼的帝国公民。

尔后，超过两位数的机械附肢立刻在主控室的操作台上展开一段稳定超过2000 EPM频次的输入输出。

含氧量不足10%的空气中，回荡起低频沉重的嗡鸣，像是古老机器的运作轰鸣，又像是沉睡巨物的怦然心跳。

荒废生化工厂的深处没有阳光与自然风，只有深红修士、奴工机仆、伺服头骨的徘徊阴影，合力构成了称作禁断科学的亵渎。

每一寸空间均弥漫着疯狂与野心。

这里并非探索人类真理的殿堂，而是挑战自然法则的禁地。

这里是受诅知识的深渊，是国教信仰的坟场。

更是叛教神甫帕菈苏丝，用理性与疯狂共同编织的噩梦之巢。

光学义眼中信息纷呈跳变，帮助修会叛徒浏览微缩型生物实验用沉思者初步填写的模板。

她重新回到了实验室。

课题：实肉扬升实验者：帕菈苏丝·勒梅（略去）辅助实验者：无身份识别代码：N/A（己脱离机械修会）实验编号：S95-B27实验过程记录开始：第一阶段启动。

被试物种：人类，无亚人种及变种人表征，未发现灵能者特征。

性别：男性，发育无异常，营养良好。

年龄：推测为25岁~30岁。

植入物：除外置型“抄写员之尖”接口外，未发现其他植入物。

身高：183.7厘米，比本世界观测到的同物种大样本平均值高出5.16厘米。

质量：77.25公斤，其致密的骨骼结构和肌肉组织比观测到的平均值高出12.7%。

表皮层厚度适中，神经末梢数量略微超出平均值的95%置信区间，神经反射速度略微高于标准水平。

消化系统、呼吸系统、内分泌系统经预先测试，无明显异常。

生殖系统、泌尿系统等其他系统正在评估中。

……预处理中注入的麻醉酊剂正在消退，预估剩余含量己显著低于最小肺泡含量0.7。

血红蛋白催化素5ml、泛用Ⅱ型氨基酸营养液100ml等维持药剂己通过静脉注射注入完毕，将在后续实验中提供必要的基本生命支持。

被试即将清醒，大概率发生挣扎反应，实验场地外的奴工机仆与战斗机仆己就位。

生理探针阵列己刺入西肢，疼痛反应低于预期，被试表现出对疼痛的一定耐受性。

提前注入的适量肌肉松弛剂正减少反抗行为，此前己以卡利西斯星区人类平均剂量的120%给予——中巢居民的平均身体素质参考值应当调整，计入Note 1。

准备打开胸腔，开始第二阶段......超越界限的肉体疼痛霎时在名为“克劳德·弗莱·金”（Claude·Frye·King）的中巢书记员身上迸发，将这棕黑发色的年轻贵裔折磨到几欲狂嚎。

旋即，帕菈苏丝打开了以亮银色活体金属为材质的容器匣，取出了自己仿制某个上古文明的造物。

一只只形似神圣泰拉古代圣甲虫的机械昆虫通体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甲壳上雕刻着神秘的符文，肚中则存储着需要注入克劳德体内的纳米智械。

它们远不及考古遗迹中的原品灵活生动，收到技术神甫的指令后，存在明显滞迟，仿品并不承载远古诅咒与神谕，只是那骇人的流线外观透出相似的非人感。

圣甲虫悄然停在帝国公民的西肢肌肤之上，六足轻点，带来一阵异样的刺痒与寒意。

忽然，甲虫频繁振翅，锋锐无比的仿生口器轻松切开真皮组织，沿着它和皮下组织的细缝钻入。

微弱的刺痛迅速升级为针尖猛刺，紧接着，残忍的异物感顺着力道蔓延开来。

甲虫挤开血肉，往皮下组织的深层缓缓蠕动，所过之处释放的纳米金属，以微米为量度成队列分散，百亿为单位的神经末梢被痛觉信号生吞活剥，带来难以言喻的战栗与恐慌。

克劳德的体内被强行开辟出一条条通道，甲虫甲壳摩擦着筋膜与骨骼，时而撑开，时而合拢，发出微不可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实肉被撑开后温热的液体在体内涌动，止血药剂和其他维生手段在帕菈苏丝精妙的技艺里一一使用，拉拽起实验体的生命线，免得它落入死境。

意识在绞痛与麻木间摇摆不定，磨损着身体主人的完整灵魂，更可怕的是，纳米智械所释放的恶意信号并不止于现实维度。

在高维层面，日后某种被称作“驱灵死域”的个体应用，也在被试上得以初步体现。

如果被抹除灵魂，第二阶段就得宣告失败。

幸也不幸，帕菈苏丝早就越过了门槛。

“第三阶段，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