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钢印压下去的时候，我听见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了。红本本换绿本本。
工作人员眼皮都没抬。见多了。秦彻把离婚证揣进兜里，脸色冷得能冻死人。“庄蘅，
你别后悔。”我没看他，低头摩挲着手里那本绿色的册子。薄薄的，没什么分量。七年婚姻，
最后就剩下这个。“东西我明天搬走。”我说。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背影挺决绝的。
也是，闹到这一步，谁还回头看。我捏着离婚证，慢慢走出民政局。太阳有点刺眼。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秦彻的车一脚油门，轰地一下就没影了。尾气喷我一鼻子。
心里空了一块。风呼呼往里灌。回到家，那个曾经的家，静得吓人。
茶几上还放着昨天的水杯，一半的水，他没喝完。沙发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我靠著门板，
慢慢蹲下去。没哭。就是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这婚离得拖泥带水。
拉锯战打了大半年。财产分割，公司股权，吵了无数架。最后都精疲力尽。
他以为我不会真离。一直这么以为。直到我昨天把签好字的协议拍他桌上。他愣了半天，
然后笑了。说庄蘅你够狠。是啊。不狠怎么行。再不狠，我就被你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手机在包里震。掏出来看，是我妈。“离了？”她问。“离了。”那边顿了一下。“离了好。
早该离了。秦家没一个好东西……孩子跟谁？”“跟我。”我说得斩钉截铁。我妈叹口气。
“跟你也好。就是苦了你……以后怎么办？”“能怎么办。活着呗。”挂了电话，我站起来，
开始收拾东西。我的，孩子的。他的东西，我一件没碰。留给钟点工处理吧。收拾到书房，
看见抽屉最里头那个绒布盒子。打开，两本红得扎眼的结婚证并排躺着。照片上的我们，
笑得真傻。那时候真年轻。以为牵了手就是一辈子。我拿起属于我的那本。摩挲着封皮。
烫金的字有点褪色了。七年。我翻开。内页已经有点泛黄。两个人头挨着头，甜蜜得刺眼。
底下盖着民政局的章。年月日。看了很久。然后我合上。拿着它走到客厅，找到打火机。
阳台有风。我关上门窗。啪嗒。火苗窜起来。我捏着结婚证的一角，看着火舌舔上来，
慢慢吞噬了照片上那两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烧到手指了。有点烫。我没松手。
看着它烧成一团黑色的灰烬，蜷缩，碎裂。最后一点火星灭掉的时候，我松开手指。
黑灰飘飘荡荡，落在阳台的地砖上。心里那点最后的不舍，好像也跟着烧干净了。挺好。
门铃突然疯了似的响起来。一声接一声，催命一样。我皱眉。这个点，谁会来。
透过猫眼一看，我愣住了。秦彻。他不是该去公司吗？不是该去陪她吗？他脸色铁青，
眼睛通红，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那股疯劲。我犹豫了一下，开了门。“你……”刚说一个字，
他猛地推开门闯进来，力气大得吓人。他一把抓住我胳膊，手指掐得我生疼。“证呢？
”我莫名其妙。“什么证？”“结婚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呼吸粗重，
“放在书房抽屉那个！你拿哪儿去了？”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没露。
“烧了。”他整个人僵住。像是没听懂。“……什么？”“烧了。”我重复一遍，
甩开他的手，“刚烧的。灰还在阳台。”他猛地转头看向阳台，视线钉在地上那点黑灰上。
然后他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踉跄了一下。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比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吓人。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想去碰那点灰烬。
又不敢。他就那么蹲着，看着那点黑灰。背影垮得厉害。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秦彻这人，
一辈子要强，天塌下来腰板都是直的。现在却像被人抽走了魂。“你就……这么烧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怪的颤音。“不然呢？”我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离都离了。留着过年？”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红得吓人，全是血丝。“庄蘅！
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他“能”了半天，没说出下文。胸口剧烈起伏，
像是喘不上气。我冷眼看着他。“秦彻，你没事吧？一本没用的证，烧了就烧了。
值得你这样？”他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猛地站起来，几步冲到我面前。“没用？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疯狂又绝望，“那上面有日期！有钢印！那证明我们结过婚！
证明你庄蘅曾经是我秦彻的老婆！你跟我说没用？”我被他吼得一愣。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离婚是你逼的。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是你选的。现在对着一点灰发疯，秦彻，你演给谁看？”他像是被我一巴掌打在脸上，
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里的疯狂慢慢褪下去，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他抬手捂住脸，
肩膀微微发抖。过了很久，他放下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空得吓人。“对。
”他低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我选的。”他没再看我，也没再看阳台的灰烬。转身，
一步一步往外走。脚步有点飘。门轻轻合上。我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有点乱。
秦彻刚才那样子，太反常了。不像他。手机又震。这次是条短信，陌生号码。“庄小姐吗？
我是陈璐。我们谈谈？”陈璐。这个名字像根针，扎进我心里。秦彻放在心尖上的人。
怀了他孩子的人。我捏着手机，手指发冷。回了三个字。“没必要。”那边很快又回过来。
“关于秦彻的。很重要。他刚才来找我，状态很不对，像要出事。”我盯着那条短信，
眉头拧紧。秦彻要出事？刚从那副鬼样子离开，转头就去吓唬孕妇？我深吸一口气。
拨通秦彻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自动挂断。我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又打给他秘书。
“秦总？他没来公司。刚才打电话回来，声音听着很不对劲，说今天不过来了……庄小姐，
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连秘书都听出他不对劲了。我挂了电话，看着那个陌生号码。
最终回了过去。“在哪见。”陈璐约的地方是个僻静的咖啡馆。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坐在角落，面前放着杯白水。她确实怀孕了，肚子微微隆起。脸上有点浮肿，
但能看出底子不错。年轻，楚楚可怜那一挂的。我以前只在照片上见过她。秦彻护得紧。
她看到我，有点紧张地站起来。“庄小姐。”我坐下，没点东西。“直接说。他怎么了？
”陈璐绞着手指，低着头。“他刚才突然跑来我家……脸色很难看。
问我……问我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我心里猛地一沉。“你说什么？”“我……我没承认，
也没否认。”陈璐声音带着哭腔，“他就笑了，
笑得特别吓人……说他自己活该……然后就走了。我害怕……”我看着她，
突然觉得有点荒谬。“你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你不清楚？
”陈璐脸色白了白。“庄小姐，我……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你们……”“已经破坏了。
”我打断她，“说重点。他走的时候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他错了……错得离谱……”陈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他还说……他本来有机会的……都被他毁了……”机会？什么机会？我脑子里有点乱。
秦彻今天的反常，是因为孩子可能不是他的？所以他才跑回来对着结婚证的灰发疯？
可就算孩子不是他的，他至于吗？他那么想要孩子，陈璐不是怀上了吗？就算这个不是，
下一个也可以是。他那种人，会在乎这个？我心里疑团越来越大。“庄小姐，
”陈璐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秦总他……是不是很在乎你？”我愣住。
“他喝醉的时候……老是喊你的名字……”陈璐声音低下去，带着点不甘和委屈，
“有一次还把我当成你……”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有点喘不过气。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我站起身，“我会试着找他。你自己好自为之。”离开咖啡馆，
我站在街边，有点茫然。该去哪里找秦彻？他家？公司？常去的酒吧？朋友那里？
我一个个电话打过去。都没有。没人见过他。时间一点点过去。天快黑了。
我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秦彻虽然混蛋，但从来不会玩失踪。
尤其是公司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他那种工作狂，天塌了也得先开完会。除非……真的出事了。
我开车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地方。江边。公园。老房子。都没有。最后鬼使神差地，
我把车开到了原来住的那个小区楼下。抬头一看，愣住了。客厅的灯亮着。他回来了？
我快步上楼，拿出钥匙——还没还给他的那把——开了门。客厅没开灯，
只有阳台的月光透进来一点。秦彻坐在地板上，背对着我，靠着沙发。旁边倒着几个空酒瓶。
一屋子的酒气。我打开灯。他被光线刺到，眯着眼回过头。脸上全是泪痕。一塌糊涂。
我从来没见过他哭。一次都没有。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怎么来了……”声音哑得厉害。“你手机呢？”我问。他摸了摸口袋，摸出来，
看了一眼。“没电了。”“公司找你找疯了。”“哦。”他应了一声，又拿起地上的酒瓶，
对着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他下巴流下来，滴到衬衫上。我走过去，抢过酒瓶。“别喝了。
”他没反抗，任由我拿走瓶子。仰头靠着沙发，闭上眼睛。“庄蘅……”他喃喃道，
“我把什么都搞砸了……”我没说话。他睁开眼，看着我。眼睛红得厉害，全是血丝。
“孩子不是我的。”他说。语气平静得吓人。我嗯了一声。“猜到了。”他笑了声，
比哭还难听。“我他妈就是个傻子……还以为……算了。”他摇摇头，又想去拿酒。
我把瓶子拿远了些。“就为这个，把自己搞成这样？”我问。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止。
”他说，“我今天……去查了些东西。”“什么？”他抬眼，直直地看着我。“三年前。
你流产那个孩子……是我的。”我全身的血液好像一瞬间冻住了。手指冰凉。
“你……说什么？”“我的。”他重复道，声音发抖，
“陈璐跟我说……她听她一个小姐妹说的，当年那个医院的小护士……说你当时求她，
别告诉我真相……”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三年前。我怀过孕。他的孩子。
那时候我们关系已经很差。他忙，经常不回家。我查出怀孕，想给他惊喜。还没来得及说，
就看见他和陈璐的暧昧短信。我质问他。他承认了。说对不起，但没打算断。
我气得和他大吵一架。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心神不宁，下楼梯摔了。孩子没了。他赶来医院，
第一句话是：“庄蘅，你是不是故意的？”他认定我是因为生气，故意不要那个孩子。
我百口莫辩。心死了一半。从此以后，再没提过孩子的事。
“为什么……”秦彻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痛苦地看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骂我？就让我那么误会你？”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塞。
“告诉你有什么用？”我说，“你会信吗？那时候的你，信她还是信我？
”他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脸色惨白。是啊。那时候的他，被陈璐迷得神魂颠倒，
怎么会信我。“我他妈不是人……”他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声音响亮。
我吓了一跳。他又要抽第二下，我抓住他手腕。“够了。”我说，“都过去了。”“过不去！
”他低吼，反手抓住我的手，握得死紧，手指冰凉，“庄蘅，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没信你……还说了那么混账的话……”他手指颤抖得厉害。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欠了三年……”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庄蘅……对不起……”他一遍遍重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心里酸得厉害。
憋了三年的委屈，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但我抽回了手。“现在说这个，没意义了。
”我说。他抬头看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对……”他喃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