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落纪年

触落事件后的第七天，裂痕平原上的硝烟终于散尽，风卷着细碎的尘土掠过赭石色的土地，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旧痕——那是无数马蹄踏过、战靴碾过、武器劈砍过的印记，像一张丑陋的网，罩住了这片曾经水草丰美的平原。

莱拉蹲在战场边缘一截断裂的橡木盾后，指尖轻轻划过一块嵌着银白箭簇的土块。

箭簇是精灵族特有的月光银铸，箭杆早己在战火中碳化，唯有箭头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血迹，干硬得像一块结痂的疤。

她认得这箭，三天前，就是她亲手将它射向那个兽人少年的左肩。

不远处的断墙下，那少年正背对着她，左肩上缠着的草药绷带己经泛出浅褐色，是她昨天用生命之树的汁液调和的草药，本是族里给伤员用的，那天她看着他肩膀流血，鬼使神差地就递了过去。

少年叫格伦，她后来从其他兽人俘虏的低语里听到的，是兽人中最年轻的战兵，才刚满十六岁，比她还小两岁。

此刻，格伦正笨拙地用一块尖石打磨一把断斧。

斧刃崩了好几个缺口，斧柄上缠着的兽皮磨得发亮，他磨得很认真，眉头皱着，嘴唇抿成一条首线，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耳尖上，竟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可莱拉忘不了，三个月前的那场战役里，她见过他父亲的尸体。

那具高大的兽人尸体被弃在战场中央，胸口插着一支精灵银箭，箭尾还挂着几片生命之树的叶子，是族里的资深射手射的，据说那兽人当时正举着巨斧，要劈向精灵族的医疗帐篷。

莱拉当时站在长老身后，看着那具尸体，只觉得麻木，可现在看着格伦磨斧的背影，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

“你们精灵，真的会为了一棵树，杀这么多人吗？”

格伦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又裹着战争留下的沉重，像一块浸了水的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莱拉没有回答。

她想起触落事件后的第二天，族里的长老们在月影森林的议会厅召开紧急会议。

橡木长桌旁，长老们的脸色比生命之树的树皮还要阴沉，大长老敲着桌子说：“深海生物的介入，是对精灵族的侮辱！

生命之树被砍的仇，绝不能不报！

现在只是暂时蛰伏，等我们恢复了元气，一定要让兽人付出代价！”

议事厅里的檀香气味很浓，混着长老们身上的草药味，当时只觉得庄重，可现在想起，那味道却和格伦肩膀上的草药膏味混在一起，让人窒息。

她看着格伦肩膀上的绷带，忽然想问：你知道你父亲的尸体上，插着我们精灵的箭吗？

你知道我们长老，还在想着怎么向你们复仇吗？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嗒嗒嗒的声音踏在空旷的平原上，格外刺耳。

莱拉猛地抬头，看见一队银色的身影正朝着裂痕平原赶来——是人类教廷的圣骑士，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铠甲上的红十字徽像一块血渍，刺眼得很。

她认得为首的骑士，圣骑士长加布里埃尔，战争期间，他带领的圣骑士团，是人类阵营最锋利的剑，曾多次击退亡灵族的进攻，也和精灵族有过几次合作。

可莱拉对他没什么好感，她记得有一次，一个亡灵族的小骷髅兵只是路过人类的营地，就被他一剑劈成了碎片，他说：“亡灵族是邪恶的象征，留着就是祸患。”

格伦也听到了马蹄声，他立刻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断斧，原本有些稚气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他看向那些圣骑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莱拉下意识地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粗，带着少年人的结实，却在她的触碰下微微一颤。

莱拉轻轻摇头，低声说：“别冲动，现在不能再打仗了。”

格伦转头看她，眼神复杂，有警惕，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断斧，只是手指依然蜷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莱拉知道，战争虽然停止了，但仇恨的余烬，还在每个人的心里燃烧。

就像这裂痕平原上的土，看似平静，底下却埋着无数的尸骨和仇恨，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再次燃起熊熊大火。

而那些赶来的圣骑士，或许就是那点火星。

马蹄声越来越近，加布里埃尔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莱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握住了腰间的弓箭——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防备。

她不知道这些圣骑士为什么会来，但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