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掉！"林玉芬把B超单狠狠摔在茶几上，玻璃面发出一声闷响。
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戳着单子上的影像，指甲几乎要划破那层薄纸。"看见没？是个丫头片子！
"我刚端起的水杯停在半空。三个月的孕吐刚消停点，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又有点反胃。"妈，
男孩女孩都是我和周哲的孩子。""放屁！"她声音尖利，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我脸上，
"算命的说了，头胎要是女儿，周哲的运道就败光了！我们周家三代单传，
不能毁在你肚子里！"周哲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低头刷着手机，像个聋子。结婚两年，
我早该习惯他在他妈面前这副德性。"周哲，"我把水杯放下，尽量让声音平稳，
"你说句话。"他抬头，眼神躲闪。"妈……也是为咱们好。""为我好？
"我指着那张B超单，"逼我打掉亲骨肉是为我好？"林玉芬叉着腰，
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我。"简晞，别给脸不要脸。趁月份小，赶紧去做了。养好身体，
明年给我生个大孙子！"我看着她那张描画精致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当初她拉着我的手，亲亲热热说把我当亲闺女。
现在亲闺女肚子里怀着她不想要的"赔钱货"，她就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后快。"我不打。
"我站起来，小腹还不明显，但我下意识护住了。"这是我的孩子，谁也没权利替我做决定。
""你的孩子？"林玉芬冷笑，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你吃周家的，
住周家的！连你都是周家的！肚子里的东西，我说不能留，就不能留！"周哲终于站起来，
试图打圆场。"妈，晞晞现在情绪激动，过两天再说……""过两天？再拖就晚了！
"林玉芬一把推开儿子，恶狠狠瞪着我，"简晞，我最后问你一遍，这孽种，你打不打？
"房间里死寂。窗外蝉鸣聒噪。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除非我死。
"林玉芬的脸色瞬间铁青。她没再说话，抓起她的鳄鱼皮手包，高跟鞋踩得地板咚咚响，
摔门而去。周哲追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一脸愁苦。"晞晞，你何必跟妈硬顶？
她那个脾气……""所以呢？"我打断他，胃里翻江倒海，"我就该乖乖躺上手术台？周哲，
那是你亲骨肉！"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妈也是迷信！再说……"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女儿……确实不如儿子。"心口像被冰锥狠狠扎了一下。我看着他，
这个同床共枕两年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他那么陌生。"你也是这么想的？"他没回答，
算是默认。沉默比刀更伤人。林玉芬的战争开始了。第二天，我下班回家，
发现冰箱里所有新鲜食材不翼而飞。只剩下半包挂面，一罐咸菜。周哲加班，
电话里支支吾吾："妈说……怕你乱吃东西，对孩子……不好？"我冷笑。好一个"不好"。
第三天，卧室的空调遥控器失踪。七月的天，闷热得像蒸笼。我挺着微微显怀的小腹，
一身汗地翻箱倒柜。最后在周哲的公文包夹层里找到了。他解释："妈说……孕妇不能贪凉。
"我当着他的面把遥控器扔出窗外。"告诉她，再来我家翻东西，我报警。"第四天，
我发现自己常吃的叶酸和复合维生素被换成了某种三无保健品。
瓶子上印着模糊不清的"生男秘方"字样。我拍了照，发给周哲，只打了三个字："离婚吧。
"他冲回家，第一次对我吼："简晞！你闹够了没有？妈是关心则乱！""关心？
"我指着那瓶东西，"关心到要毒死我女儿？""那是妈托人从老家弄来的秘方！
"他脸红脖子粗，"多少人吃了都生了儿子！"我连吵架的力气都没了。收拾了几件衣服，
准备去闺蜜苏玥家暂住。门锁"咔哒"一声转动。林玉芬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进来，
手里拎着个大保温桶，脸上堆着假笑。"晞晞啊，还在生气？妈给你炖了老母鸡汤，
补补身子。"她自顾自走到餐桌边，拧开保温桶盖子。
浓得发腻的鸡汤味混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弥漫开。"加了点好东西，"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保准你喝了，转胎成男娃！"我胃里一阵翻涌。"拿走。""哎哟，不识好歹！
"林玉芬的笑脸瞬间垮下，"我这可是为你，为周家！""为我？"我拎起行李箱，
"是为你那个变态的重男轻女梦吧？"我看向周哲，"要么让她走，要么我走。
"周哲嘴唇哆嗦着，看看他妈，又看看我。"妈……您先回去吧。"林玉芬没动，
三角眼死死盯着我。"行，简晞，你有种。你给我等着！"鸡汤被她狠狠掼在地上。
滚烫的汤汁和油腻的鸡肉溅了一地，也溅脏了我的裤脚。她摔门离开。那一晚，
周哲没再替她辩解。他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默默给我订了份外卖。夜里，
他背对着我躺下，中间隔的距离能再睡一个人。我知道，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搬去苏玥家，
日子清静了几天。苏玥气得跳脚："老巫婆！周哲也是个窝囊废！晞晞，这婚必须离！
"我摸着微隆的小腹，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像条小鱼游过。心软了一下。"再看看吧，
为了孩子。""孩子有你这样的妈就够了！要那种爹和奶奶，是祸害！"苏玥一针见血。
我知道她是对的。只是心里某个角落，还对周哲存着一丝可笑的期待。毕竟，
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份期待很快被现实碾得粉碎。那天是例行产检的日子。
苏玥请了半天假陪我去医院。做完B超，宝宝很健康，在我肚子里活泼地动着。
医生笑着把影像指给我们看："瞧，小手小脚多清晰。"刚走出B超室，手机响了。是周哲。
声音很急："晞晞，你在哪？妈心脏病犯了！在家晕倒了！你赶紧回来！"我脑子嗡了一下。
林玉芬心脏是有点小毛病，但平时吃药控制着。
她要是真出了事……苏玥一把抢过电话："周哲，你们家老太太犯病，打120啊！
打给晞晞干什么？她怀着孩子呢！"电话那头周哲几乎是在吼："简晞！
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是因为你气她！你现在立刻给我回来！""她不去！"苏玥吼回去，
"有本事你自己打120！"说完直接挂了。"玥玥，"我手心冰凉，
"万一……""万一什么？"苏玥扶着我往医院外走，"老巫婆身体比你都好！
指不定又作什么妖！走，我送你回去休息。"刚走到医院门口，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猛冲过来，"嘎吱"一声急刹在我们面前。周哲从驾驶座跳下来，
眼睛通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跟我回家！妈不行了！"他力气大得吓人，
拽得我一个趔趄。苏玥冲上来掰他的手："周哲你疯了！放开她！""滚开！
"周哲用力推开苏玥。苏玥穿着高跟鞋，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好几步，差点摔倒。"周哲！
"我尖叫，拼命挣扎，"你放开我！""妈要是死了！你负得起责吗？"他像头发疯的野兽，
不由分说把我往副驾驶里塞。动作粗暴，我的腰狠狠撞在车门框上，一阵剧痛。"晞晞！
"苏玥爬起来冲过来。周哲已经发动了车子，油门踩到底，车子蹿了出去。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苏玥追了几步，身影越来越小。"你慢点！"我护着肚子，吓得脸色煞白，
"周哲！你停车！""闭嘴！"他死死盯着前方，方向盘几乎要被他捏碎，"妈在家里等着！
"车子像离弦的箭。我紧紧抓着安全带，小腹被勒得越来越紧，刚才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街景，声音发抖。"医院！"他咬牙切齿，"妈在等！
""哪个医院？"我追问。他不再回答，只是把车开得更快。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这根本不是去我们小区附近任何一家医院的路！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窜进脑海。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他要把我抓去哪里？堕胎？"周哲！"我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停车！
我要下车！"他充耳不闻，油门踩得更狠。情急之下，我伸手去抢方向盘。"停车！
""你找死！"他用力甩开我。车子猛地一歪，差点撞上旁边的护栏！
巨大的惯性把我甩向车门，肚子重重磕在硬邦邦的塑料门板上！"啊——！
"尖锐的疼痛瞬间从小腹炸开，像有把刀在里面绞。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涌了出来。
我低头，浅色的孕妇裤上，刺目的鲜红迅速洇开。"孩子……"我痛得蜷缩起来，
冷汗瞬间湿透衣服。周哲终于慌了神，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看着我裤子上迅速扩大的血渍，脸唰地白了。
"晞……晞晞……我……"剧痛吞噬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声音。意识模糊前，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两个字："医……院……"再醒来，
是在一片刺眼的白里。消毒水的味道直冲鼻腔。"晞晞！你醒了？
"苏玥红肿的眼睛出现在视野里，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小腹空空荡荡。那种奇妙的，
孕育着生命的微微凸起感，消失了。我的手颤抖着摸向那里，平坦得可怕。
"孩子……"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苏玥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用力摇头，
哽咽着说不出话。心，彻底沉入了冰窟。连最后一点温度都消失了。病房门被推开。
周哲和林玉芬走了进来。林玉芬脸色红润，哪里有半分心脏病发的样子？
周哲手里提着一篮水果，眼神躲闪。"晞晞啊，醒啦？"林玉芬凑过来，
脸上带着一种虚假的关切，"小月子也得好好养，养好了身体，才好再怀。""啪！
"我用尽全身力气，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头一偏，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散了。"啊！
"她捂着脸尖叫，"你敢打我？！""滚出去。"我盯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渣。
眼睛却看向她身后的周哲。周哲被我眼里的恨意慑住，下意识后退一步。
"晞晞……妈也是担心你……""我说，滚出去。"每个字都淬着毒。林玉芬捂着脸，
恼羞成怒："简晞！别给脸不要脸！孩子没了是你自己没福气！怨不得别人！正好，
养好身子给我生孙子！"苏玥抄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就要砸过去。"老虔婆！我撕了你的嘴！
"护士冲了进来："干什么！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
"林玉芬骂骂咧咧地被周哲半拖半拽地拉出了病房。世界终于安静了。死一样的寂静。
苏玥抱着我，嚎啕大哭。我靠在床头，一滴眼泪都没有。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玥玥，帮我个忙。"我的声音异常平静。"你说！""我床头柜最下面一层抽屉，
有个带锁的小铁盒。"那是我放重要东西的地方，"钥匙在我包里，夹层里。你帮我拿来。
"苏玥很快把东西取来。我打开盒子。里面有几张存折，一些重要的证件。
还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我抽出文件袋，递给苏玥。"把这个，扫描，发给王律师。告诉他，
可以开始了。"苏玥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几页纸。只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大，
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怒。"婚前财产协议？还有……代孕和试管条款？周哲签过字？！
"那是我和周哲结婚前一个月，林玉芬私下找我签的"协议"。上面写着，
如果我不能在三年内为周家生下儿子，或者生的是女儿，周家有权要求我净身出户。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条款，暗示我可能需要接受人工辅助生育甚至代孕。当时林玉芬泪眼婆娑，
说这是为了安她老人家的心，也是"家族规矩"，让我先签了，她帮我保管，
绝不会让周哲知道，更不会生效。我那时被所谓的"爱情"和即将到来的婚姻冲昏了头，
又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稀里糊涂签了名。签完就后悔了，想找她拿回来，
她却说已经锁进了银行的保险箱，钥匙只有她有。后来她没再提，我也以为这事过去了，
只在心底留了个疙瘩。没想到，这成了悬在我头上的刀。"周哲……不知道？
"苏玥气得手都在抖。"以前不知道。"我看着雪白的墙壁，眼神空洞，"但那天，
林玉芬摔鸡汤的时候，我看到周哲公文包没关严，里面露出的文件一角，就是这个协议。
